隻是北陳向來輕賤伶人,莫說是同宴共飲,即便是使人獻藝也要将他們與自己劃出一道明顯的界線來,好似隻有這般才能體現自己的身份一般。未免路淩霄誤會這般安排是刻意羞辱于他,少不了要先解釋一句。
路淩霄聞言眉心微蹙,這的确有些出乎他的預料,隻是這樣的不适也隻存在了一瞬,随即便被他強壓了下去。
這些日子建邺的宴請,他們兩人一道去了不少,總算是将城中有些名望的都拜會得差不多了,幼時喬家替他延請名師指點,加之家中長輩耳濡目染,他的确是不輸旁人分毫,甚至與有些聞名天下的大儒之間交談,其想法也并不顯稚嫩。
他這樣的人本就容易引人注目,今番又是特意邀了前來的,當是不會刻意羞辱。想到此處路淩霄這才當真舒展了眉頭,“本就是雖殿下一道來的,在下不敢多言。”
周知意心下稍安,今日這位若能對他另眼相待,能叫他在建邺城的日子好過不少,畢竟誰都不會願意在禮部的眼皮子底下做些什麼落人口舌的事,平白給自己找麻煩。
“徐侍郎是徐家的族長,一向最守規矩,唯獨對這個兒子頗為放縱。不過徐恒也算得上是懂事,今日這宴請放在城外辦,又邀了這樣多的人,想是即便被家中知曉了,也有個法不責衆的好處在。”
她回身繼續向前走,口中的話卻沒有停,這麼隐晦地提了兩句,聽着身後并沒有什麼特别的反應,不由長舒一口氣,幹脆說得更明白了一些,“你若能與徐恒交好,日後想提回北陳之事,說不好能省些力氣。”
路淩霄猛然擡首,即便前邊一心注意腳下道路的人壓根看不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情緒,可他對回北陳這三個字的敏銳,略帶生機的聲線,也能讓前邊那位不回身也聽得一清二楚,“殿下的意思,在下明白了。”
前邊的人緩步向前,并未再說什麼。
這些日子她冷眼瞧着,路淩霄不論與誰相處交談都隻說些詩書,并不曾刻意與誰交好,這既能叫她安心,又實在讓她憂心,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早前領他去見宋老先生時,老先生對他很有些與衆不同,兩次會見後,甚至主動開口,邀他得閑前往家中書齋看書。
有這位老先生的看顧,總也要比忙了這麼久,卻一無所獲得好。
“未能親迎,是下官失禮。”徐恒匆匆趕來,先且找了一處跪下,看着神情惶恐得很,似是沒想到周知意會親自走來不系舟,又恐自己遣在外間候客的人怠慢,忙着斥了身邊的小厮兩聲,“下面的人怠懶,見着殿下竟不傳小舟來送,實在是下官的疏忽。”
“今日來的早,這不怪你。”周知意不甚在意地擺手,去到何處都面前都跪了一地的親迎場面實在叫人厭煩,今日本也不是什麼十分要緊的宴請,那般興師動衆很是不必,“還有,你家的小厮方才勸了許久,是本殿在馬車中待了久了,筋骨酸痛,非要自己走一走才好,你可不許罰他們。”
“起來吧,堵在此處礙着旁的客人行走。”她徑直走過擺放整齊得當的桌椅,轉身坐在臨水的條凳上,整個人斜斜依上美人靠,“徐大人自便罷,本殿就在此處瞧瞧湖景。”
她獨自一人待着,看上去是不合群叫人難以接近了一些,可她原本也是不必讓人覺得親近的。這般倒是可以将自己與他們遠遠地隔開,至少在宴請開始之前,不會分散徐恒的注意,不必他再來費心照看。
路淩霄與徐恒寒暄了兩句,被安頓在離着自己不遠,稍一擡眼便能見着的地方。隔着往來走動的随侍和零星到來的賓客,示意他盡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顧及自己。
前來赴宴的人不少,陸續總有小舟駛來,平靜湖面上的陣陣漣漪不止,一輪輪向前推動,沒有停歇的時候。周知意越過小舟,眺望着遠處特意被留下的一小片殘荷,殘破的荷葉之下偶爾鑽出一隻通體金紅的鯉魚,不過一瞬,便就又鑽入葉底,似是羞于見人。
待人差不多到齊,徐恒才親自來請她入座,“勞殿下移步上座。”
不等周知意站起身子,周遭的一群人便已退出一條道來,“你今日是東家,正緊是要坐上座的,本殿今日是客,沒有取而代之的道理。”
她說着話,眼睛卻看向路淩霄那處,見着他與此前相熟的人尚在低聲耳語,便也不多說什麼,隻示意徐恒快些開始,“莫在這些事上推讓,叫他們在此處久候。”
徐恒見着她态度堅決,也不再多勸,隻低聲應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