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情，大概都能感覺到吧？”崔金睿笑眯眯地看着侯豪雨。

侯豪雨抿唇不語，眉毛糾結地聚攏：原來那種事是可以感覺出來的嗎？

随後，他緩緩點了下頭，算是認可了崔金睿那玩笑般的答案。

崔金睿定定地望着侯豪雨，狹長的狐狸眼帶着探究。良久，他重新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無的微笑：“好啦，不耍你了，九号來解釋過他的特殊情況。”

侯豪雨怔神，遲疑地點了點頭。

二号重新躺回病床上，阖上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侯豪雨坐到拐角處的小沙發上，旁邊的桌上擺着一盆多肉，看起來汁水飽滿，葉片肥厚似花瓣，顔色從淺綠漸變到淺粉。

他抵着下巴，偶爾看一眼崔金睿，但大多時候隻是安靜地坐着。

病房内隻剩下兩道淺淺的呼吸聲。侯豪雨的呼吸聲更大一些，他心髒不太好，每次呼吸都要盡可能吸入更多的氧氣。

相較之下，崔金睿的呼吸聲就正常多了，他大概沒有什麼心髒或肺部的疾病。

如果侯豪雨是心髒病，那崔金睿會是什麼呢？激素分泌異常？

崔金睿皺起眉頭，翻身側卧，銅錢長辮垂下，他撐着腦袋問：“你要留下嗎？”

侯豪雨瞅他一眼，似是有些不解：“不是兩兩組隊嗎？”

崔金睿笑眯眯道：“可三人組那邊還有一個人落單吧？為什麼不和他們組隊呢？”

黑發青年貓腰向前傾，一手托着下巴，黑瞳淡淡轉向對方，抿唇，眼底透着困惑。

崔金睿垂眸片刻，複又擡頭。兩人對視一眼，皆是一怔，幾乎是同時開口：

“怎麼，你覺得我很可疑？”

“那樣的話，你不就落單了嗎？”

銅錢長辮發出一陣叮當響，眯眯眼青年倏地坐了起來，像隻被人踩了尾巴的狐狸。

侯豪雨愣神片刻，搖搖頭：“不，比起你，我更可疑吧？”

“我倒是覺得你可以信賴哦。”崔金睿脫口而出，但回答之後又是一愣。他先是咬咬牙，随後取下腰間的青銅鈴，搖了三聲。

侯豪雨隻覺得清明之意直沖腦海，仿佛一雙大手撥開了陰雨天的積雨雲，讓陽光照射進來。應該是鈴铛的功效。

但搖過之後，崔金睿臉上的困惑不僅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

侯豪雨則覺得崔金睿的反應很熟悉。啊，和他闖進停屍房時看到的七号很像，一樣的呆滞，一樣的不可置信。

“你認識異星年嗎？”他不由得問道。

崔金睿盯着侯豪雨，許久，視線略微偏移：“不認識，為什麼這麼問？”

侯豪雨擺擺手，感歎道：“沒什麼，隻是覺得你們還挺像的，都那麼容易信任他人。”

“是嗎……”崔金睿撥弄長辮，沉思半晌，随後輕笑出聲，“那她聽起來很有趣呢。”

……

210号病房不遠處，三個各有特色的玩家聚集在一起，時不時看向病房門口。

醫院的走廊上人來人往，今天的護士格外多。她們步履匆匆，臉上沒有一點笑意。

消毒水的味道很重，混雜着人類特有的氣味，像是走進了某種科學養殖場，整個空間都被同一種氣味霸占。

醫院的走廊并不算難聞，隻是那味道莫名讓人心裡“咯噔”一下。

健康的人在醫院待久了很容易生病，不隻是容易感染細菌，還有種醫院特有的壓迫感，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來。

“他好像不會出來了，還要繼續等嗎？”三号艾瑞克抱胸，看向宅男五号。

五号從漫畫書中擡起頭，盯了房門一會兒，“啪”的一聲合上漫畫書：“不等了，走吧，先去把神職弄到手。”

三人往205号病房走去，走廊上的時間仿佛慢了下來。

“咕噜咕噜——”

那是一道奇怪的聲音，像是用水揉搓氣球表面，帶着微微的電流感，效果和指甲刮黑闆差不多。

五号下意識地摸了摸肚皮，等他反應過來後，又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艾瑞克的動作遲緩了一些，眉毛微微聚攏。張茵明顯發現了艾瑞克的狀态，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艾瑞克微微一怔，抿抿嘴，順着張茵的力道往前邁步。

表面上，三人看起來都毫無異樣，仿佛那道聲音從未出現。可到底發生了什麼，隻有他們自己清楚。

205号病房裡的病人，是一名金發小女孩。蔚藍的眼眸占據了臉的三分之二，皮膚細膩得像某種皮革，宛如最完美的人偶。她大約七八歲，性格調皮，很喜歡到處亂跑。

而陪着她的家人是她的外婆與舅舅。

她的外婆，一位嚴肅拘謹的女士，常年闆着臉，但在這個破碎的家裡掌握着絕對的話語權。

她的舅舅，溫柔且懦弱的青年，非常疼愛小女孩，也是導緻小女孩變成調皮搗蛋熊孩子的主要原因。

他們也是SW醫院裡比較出名的一家人。

護士們很少閑聊，因為沒有時間。但偶爾停下閑聊時，内容就很耐人尋味：“安娜真可憐啊，六歲父母就去世了。”

憐憫的視線落在小女孩身上：“好像是飛機失事吧？”

“不是吧？我怎麼記得是車禍？”

“他們……不是因為……”

205号房内。

安娜坐在床沿，搖晃着兩隻小腳，懷裡抱着些什麼，開朗地笑着。

忽然，她擡起頭，與玩家們對上了視線。

但很快，她又低頭擺弄懷裡的東西，嘟嘟囔囔，也不知道是在與自己對話，還是在和什麼看不見的存在對話。

清晨的光無法透過厚厚的霧，整個天都灰蒙蒙的。醫院像是被遺棄在角落裡的玩具，歲月的灰塵落在上面，變成一條輕薄的棉絮被子。

“不要靠近那一家人。”鈎針穿插着，一雙雙色彩豔麗的棉鞋在老奶奶手下成型。輪椅上的老奶奶臉色晦暗，似是忌憚又似是厭惡。

但那鈎針的精細度，宛若機器，沒有一針錯誤，熟練得仿佛一輩子都在做這樣的事。

她的背影蕭瑟且矮小，佝偻着背部，腿上蓋着一層薄薄的毯子，似乎能看見毯子之下雙腿那幹癟的形狀，透出一絲不詳。

三人一頓，五号宅男看了眼老太太。如果可以，他們也不想靠近那一家人。

“……”

最終，他們還是義無反顧地進入了205号。他們的選擇很有限，而逃避并不在其中。

輪椅上的老奶奶輕輕嗤笑一聲，莫名嘀咕幾句，清脆的碰撞聲響起，她繼續織棉鞋。

205号病房内，金發小女孩躺在床上，正樂呵呵地閱讀兒童書。看見來人，她臉上露出一抹純真又開心的微笑。

像是一個小天使。

“……”

“诶？你們問我什麼會讓我想起我的媽媽？”

“不太記得了，我媽媽現在好像已經去天堂了，去天堂算嗎？”她的回答充斥着惡意。

玩家們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小女孩沒聽到回答也不惱，隻是與懷中的物品低低商量，随後嘟着嘴：“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

“其實我想要一雙新鞋子，就要老奶奶手裡那種。你們能幫我弄一雙過來嗎？”小女孩歪歪頭，一瞬間，那整齊的牙齒好像扭曲了一下，露出黑洞洞的口腔。

這個要求合理很多，三人松了口氣，答應下來：“當然。”

玩家們出去前，小女孩莫名對着六号笑了一下。

張茵隻覺得背脊發涼，搓了搓胳膊。

想也知道，老奶奶不可能輕易配合。她陰陽怪氣道：“那個小怪物要我的鞋子？想都别想。”

“就沒有任何可以商量的餘地嗎？”張茵笑容可掬，尊敬地詢問。

艾瑞克想的卻是：實在不行就搶吧。

五号青年百無聊賴地站着，餘光卻打量着周遭的人。有些人很眼熟，跟一号和八号的描述挂鈎：輪椅老奶奶，一對争吵的老爺子，和一名安靜的青年。

老奶奶陰恻恻地打量他們幾眼，沉吟幾秒：“可以，我要你們其中一人的真名。”

雖然說是其中一人，但她的眼神卻定在了六号張茵身上，陰恻恻的視線在她的腿上巡視。

五号眨眨眼，腦中閃過一絲靈感，他張口欲言。

老奶奶冷冷掃向五号：“不要想着欺騙我，我會知道的。”

五号頓時閉上了嘴，尴尬地摸了摸鼻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