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不過就是你們嘴裡一口帶着唾沫的氣,可在我這裡,她是我......”
老婦人哽住了,低頭看着自己空空的雙手,淚如雨下:
“她是我從那麼小一點,一點一點養大的孩子,是我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嬌嬌啊......”
“她會心疼我,她的小手會給我捶背捏腿,會在我被我那個黑心黑肺的兒子趕出門的時候,替我擦淚,抱着我說,以後要做我的靠山.....你們憑什麼殺了她啊.......”
“你殺了她,我也不讓你好過!”
老婦人再一次張牙舞爪地撲過來,滿面猙獰,眼睛裡是猩紅的血絲。
這時,一個穿着華貴的中年男人沖上來,兩手強行架起老婦人,要把她拖走:“娘,别再鬧了,别給我們惹麻煩。”
說着,又往扶桑臉上淬了一口,“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老婦人見到男子,掙紮道:“放開我!你這個孽障!是你,是你為了你兒子活命,才把嬌嬌推出去擋災的!你才是殺她的兇手!你們從沒養過她一天,你兒子生病了,就要來搶我孫女兒的命?她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啊!你們不管我沒關系,虎毒尚不食子,你怎麼舍得?你怎麼忍心啊!”
中年男人面色陰沉:“娘,我兒子......不也是你孫子嗎?招娣能救全家性命,那是她該盡的孝道。你别再鬧了,讓人笑話!”
扶桑聞言,看了那男子一眼:“是你?”
那人一愣,怒目道:“你還記得我?當年就是你,是你親手害死了我女兒!”
扶桑目光不動:“我記得,當年這座城中瘟疫四起,你親自把她領來,親口說,你女兒是自願救大家性命的。”
那男子面色發青,張了張嘴,道:“是她自願的!”
“你閉嘴!”老婦人使盡全身力氣給了他一巴掌,又轉向扶桑,抓住他的手,近乎哀求:“她走前......有沒有跟你說什麼?她......有沒有哭?”
扶桑想了想,也許是太難忘,他沒花太長時間就記起來了:“她問我,如果她死了,祖母的瘟病是不是就能好起來?弟弟也能不再咳血了?父親母親,是不是就會開始愛她了?”
“我同她說,‘不隻是死那麼簡單,是要和瘟鬼關在畫裡直到它死,但是你祖母和弟弟的病,确實能好起來,至于最後一個問題......’”
扶桑垂下眼,嗓音有些發啞:“我沒法回答她。”
老婦人撲通一聲跪倒,泣不成聲:“嬌嬌是你親生的啊,她叫你一聲爹啊!”
那男子面紅耳赤,怒聲道:“我也沒法子!再不救我兒子,他就得死!我就隻有這一個兒子……再說了,當時家裡本來就窮得揭不開鍋,養不起她,她死了,還能換份賞賜。”
“她什麼時候用你養過!”老婦人嘶聲喊道,“她才五歲,就學會跟我一起編竹筐去街頭賣了!多懂事的一個孩子,賣了錢第一件事,就是交給你們,自己一點都舍不得花!”
“那都是她自願的!”男子吼道,“她自願孝敬我們的,她自願替我們所有人去死的!”
衆人已經把焦點從扶桑身上移開,轉向這對母子,低聲議論,指指點點。
“這當爹得也太狠了。”
“我怎麼記得他當年領賞的時候不還哭得很傷心。”
老婦人癱倒在地,痛哭失聲。
扶桑俯身,對她磕了一個頭:“對不起。”
老婦人哽咽道:“你能不能把我也封進去...求你...讓我進去看一眼我的嬌嬌兒吧......”
哭喊聲越來越遠,終究還是被男子拖走了。
圍觀的人群看完了這場鬧劇,得到滿足,也就散了,三三兩兩作鳥獸狀離開。
“哥哥。”拂衣喚道。
扶桑道:“為什麼跑出來?”
拂衣笑了笑:“哥哥,你以為用一幅畫就能困住我嗎?我又不傻。”
他擡起手臂,袖口有被火灼燒的痕迹:“我在畫裡放了把火,就出來了。”
他賭得沒錯,作畫之人不願傷害被困之人,這畫便留了破綻。
風止了,天卻陰了下去。
烏雲翻滾,像要落雨。
拂衣靠在扶桑懷裡,笑意未褪,身上卻愈發燙。
“拂衣......”他喚了一聲,嗓音發緊。
“哥哥,我好像......有點困......”
說着,便昏了過去。
扶桑心驚如揪,慌忙抱起他,奔向城中醫館。
但每一家見他來,都大門緊閉,無人應聲。
“求你們,救救他。”
聲聲喚人,聲聲低到塵埃裡。
一家醫館的郎中臨時出門有事,剛巧被扶桑撞上。
“大夫,我弟弟病了,求您救救他吧。”
“快進來吧。”那人頭也不擡,轉身要去開門,手才搭上門栓,動作忽然頓住了。
回頭看了一眼。
看清他的臉,和手上的鐐铐。
神色僵住,下一秒像是見了瘟神一樣,側身從窗戶跳回了醫館,避得幹幹淨淨。
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落。
扶桑在窗下跪着,一聲一聲磕頭,臉上分不清是血是雨:“醫者仁心,求您救救他吧。”
窗内靜了許久。
雨砸得更緊了。
就在扶桑心裡唯一那點希望要被雨澆滅的時候,窗戶挑開一條縫。
“城北,晴女娘娘廟。有個老廟祝,眼是瞎的,懂點醫。你去那兒試試吧。”
窗子又合上了。
扶桑朝那縫隙磕了個頭,背着拂衣就往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