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令儀微微探身看去,卻見有一隊官兵出現在街上,衣着較普通官兵更深一些,上繡瞠目虎頭圖,乍一眼看過去,還挺駭人。
隻見那群人一邊喊着“明法台辦案,閑人退散”,一邊包圍了九華樓。
明法台?不就是那個傳聞中的煞神安王所管的機關?
樓中發覺異樣的官家女郎大驚失色,紛紛退至九華樓二樓,原先清淨安閑的二樓霎時間回蕩着女兒家不安的呼聲。
談令儀緊蹙眉頭,盯着樓外烏泱泱的官兵。
出人意料的是,為首之人是個年歲不大的少年,瞧起來也就十五六的樣子,身量不高,一張稚嫩的臉緊繃成兇煞模樣。不過瞧着他這張俊臉,談令儀橫看豎看都覺得眼熟。
“暗線來報,九華樓窩藏要犯,給我搜!”
此一言出,身後之人紛紛行動,談令儀靠在樓欄邊,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九華樓要真有要犯,早在聽見外面轟轟隆隆的人聲時就警惕跑走了。而且,他們這番大張旗鼓地來搜查,就不怕要犯逼急跳牆挾持一個官家女郎為質?
想到這,談令儀警惕轉身,目光掃過一圈二樓圍擠的人頭。
倒沒什麼異常。
思索間,樓下好像吵起來了。聽起來像是有個官家女郎不滿明法台行事,在跟他們理論。吵着吵着,下面的人松了口,答應先放貴女們出去,男子及婢女暫時控制在樓裡。
人潮擁擠,不便戴幂籬,她匆匆拿下,确認面紗穩穩當當,這才順着人流往外走。
按理說,外面守着的那位少年頭領應該格外注意有沒有人趁亂混出去,談令儀都做好自己戴着面紗被人攔下盤問的準備,可那少年竟是多看她一眼都沒有,揚手催促人趕緊出來。
像是急着下值一般。
談令儀滿腹心事上了馬車,談令仁正在扶着被擠歪的發髻抱怨:“這明法台辦事,真是無法無天,方才我瞧見樓裡有許多名門閨秀,被弄成這般不成體統的樣子教旁人瞧見,我看安王怎麼跟那些家族交代!”
談令儀沒順着她的話往下說,開口道:“我們回府罷。”
“都說了我要去看我的猧兒,你要是想回府,自己下馬車走回去!”
“那我能跟你一起進府瞧瞧你的小猧兒嗎?”
談令仁冷哼道:“别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打什麼算盤!回到談府不過幾日便搶走父親寵愛,現今還要搶我的閨中密友不成?你給我好好在馬車上待着!你要是敢跟着我下來,我跟你沒完!”
真是嬌縱又霸道的小女孩。
談令儀倚靠在馬車壁上,懶得跟她多說。
車夫由談令仁所指示,将馬車趕到她手帕交所在的府邸前。
談令儀目送談令仁下了馬車,估算她已經進府後,揚聲對車夫道:“回府。”
車夫一愣:“不在這裡等她?”
談令儀絞着手指,面色陰沉,語氣卻淡淡道:“她要回府,這府中自會安排馬車把人送回來。我現今身子不适,不想在這悶熱的馬車裡待着,若你執意等待害我暈厥,父親那裡有你好受的。”
車夫遲疑片刻,應聲道:“那您坐穩了。”
一聲馬鳴,馬車揚長而去。
談令儀用指甲瘋狂抓刺掌心,強迫自己冷靜,盡量用平靜的口吻說道:“前面的唐家糕點鋪門口停一下,我要下去買點心。”
車夫一頓,應了一聲。
談令儀緊緊抓着窗邊帷幔,看過往景色,在臨近糕點鋪時,馬車放緩,談令儀懸着的心微微松懈,卻在見到與圍樓之人一樣的官服時目光緊縮。
顧不得多想,談令儀掀開馬車簾徑自跳了下去,落地沒站穩,原地摔了一跤,她卻來不及緩一會兒,手足并用爬起來,強忍着扭傷腿的不适,咬牙沖向那隊人。
雖然都穿着明法台官服,但這一批好像不是先前圍住九華樓的人,領頭的不是那名強作兇悍的少男,而是一個身姿高挑、臉上戴着虎獸銀鐵面具的男人。
安王。
發覺自己身份已然暴露的馬車夫知道自己如今唯一的活路就是挾持前面一瘸一拐奔行的官家女郎,頓時兇相畢露,足尖輕點,飛身上前要抓她。
談令儀心一橫,抓掉自己臉上的面紗,淚意盈盈道:“大人救我。”
其實談令儀這一回對自己的限制文女主體質并沒有抱太大希望,尤其是在思索明白自己如今的困境究竟是因誰所緻之後,但現今已然沒别的活路,她隻得賭一把。
一陣清冽仿若冷泉的氣息裹住了她。
明明扭傷卻強撐奔跑的腿一輕,她聽到身後有什麼刀劍相碰的聲音,刺耳聲響幾乎快要擊穿談令儀耳膜,她本能地伸手圈緊這人腰身。他身子一僵,一手扣緊她的腰,一手揚劍擊退兇徒,帶着她躍到人群之後,示意後面的官兵追逐逃犯。
談令儀心一松,表情從嬌弱動人瞬間切換到冷若冰霜。她冷冰冰地推開抱住她的人,疏離道:“多謝安王救命之恩。”
那人被她推開,站定不動,也不在乎手下有沒有抓到那名要犯,銀鐵面具下澄淨的雙眼,一直在直勾勾盯着她看。
談令儀瞅了他一眼,内心罵罵咧咧。
明法台此次行動,在她回到馬車旁見到那名陌生車夫時便全然明了。
高門大戶的貴女不會在意前面趕車的車夫還是不是原來那一個,唯一會在意車夫的奴仆們,已經被扣留在九華樓裡了。
那群官兵如此大張旗鼓地趕到九華樓,分明就是有意給要犯留逃出去的時間,好令某個貴女成為要犯人質,使其在追擊過程中“意外”身隕,讓要犯身後勢力承擔痛失愛女的權貴怒火。
意識到這一切的談令儀卻沒有辦法,她拒絕上車當然可以,直接告知一側官兵也當然可以,可對此一無所知的談令仁會直接成為權力碾壓的犧牲品。
談令儀不喜歡談令仁,但也見不得她高高興興出門、卻死在這種肮髒的手段之下。
她本想找個機會離車夫遠一點趁機跑掉,那要犯隻是想趁機逃脫,定不願惹事端,隻要一切都靜悄悄的……可看到官兵的那一刻她便知此計行不通。
這隊官兵哪裡是恰巧出現,分明從九華樓裡出來後就暗中跟上,必要時激怒要犯,達成最終目的。
她頭一次感謝自己這張惹禍的臉,好歹給自己争來一道生機,但也因此引起一個男嘉賓的注意,還是用出這等毒計的男嘉賓,當真是塞翁失馬。
“你是如何知曉,他身份有異?”低沉、好似被人刻意壓低的聲音響起,談令儀循聲看去,望進他那雙靜水般的眼睛裡。
她一怔,隻覺這樣的眼神跟先前見她便失神的男人不一樣。
“大人在說什麼?小女聽不懂。”談令儀一邊裝傻,一邊拍着身上弄皺的衣裳。
“拼着扭傷腿也要從飛馳的馬車上跳下來,”安王抱臂歪靠在牆上,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略過她流暢的腰線,好似想到方才扣住它的手感,目光一晃,顯得有幾分虛浮,他定了定神,繼續道,“假裝對此一無所知,不覺得很可笑嗎?”
談令儀心知現今如何裝傻也躲不掉這一盤問,冷眼看他:“除了發現馬車夫換了人,還能是因為什麼?難不成你明法台裡有人提前給我告密?那我何至于身陷此等險境?問這種問題,不覺得也很可笑嗎?”
“你既知此為明法台所設之計,為何還要向本王求救?”安王說着,微微靠近她,“你是笃定,本王會救你?”
“你沒救嗎?”談令儀反問道。
見那人無言以對,談令儀一把推開他,一瘸一拐走開,一邊走還一邊嘀咕:“跟腦子讓驢踹了一般,問這種沒意思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