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辯經持續了将近兩小時,結束時天已經全黑了。
遊客依次撤離,詩亦和周雪嬌正在排隊,遠方過來了。
一襲紅色的袍子袈裟也蓋不住他的好看,反而襯得人更加精神,顯然,他還沒來得及換回常服,顯然,年輕的姑娘們從未見過如此俊俏的“喇嘛”,人群中一陣擾攘。
“抱歉,今天原本要帶你好好轉轉的。”
“不要緊,我和周雪嬌逛也一樣。”他們的關系還是純粹點的好。
“你們門口等我,馬上就好。”這身袍子穿出去始終不妥,還是要換的。
詩亦還沒說什麼,周雪嬌又接了話茬:“你慢慢的,我們不着急。”
周雪嬌的腦子又停止了運轉,不分場合,看着遠方離去的背影,眨巴眨巴眼睛道:“詩亦,當姐妹的有今生沒來世,不能你天天吃十全大補藥,我在這裡眼饞餓肚子吧?我那些個男人可都是……”
周雪嬌拉過她手,故意出言試探。
“咳……”
詩亦差點一口水嗆死,“你那些男人我可一個都沒碰過。”詩亦打斷她話,秋水雙瞳盈盈望向她,輕柔“笑着”。
周雪嬌揚聲為自己申訴,“分明是你不要好不好!你還真跟他認真不成?姐妹嘛,重在分享,在你心裡到底是我重要還是他重要?”
氣氛默然,詩亦難得被人問倒,水潤唇畔笑意漸次凝固,在衆人的側目中,周雪嬌挨了一下重掐,尖叫聲戛然而起又咋地停下,她惡狠狠撇了詩亦一眼,臉上的笑卻沒有停過。
他說的馬上确實很快,不過五分鐘的時間,已經和她們彙合。
“你們請了唐卡?”跟大多數遊客一樣,她倆胸前的護身符明晃晃地挂着。
“行家給說說,我們沒着道吧?”周雪嬌取下護身符,遞交到遠方手上。
“看得出,畫師用心了。”他一邊說着一邊将視線放到詩亦身上,“你的也不錯,要是喜歡,我再給你一個。”
他将纏繞在手腕的五彩吉繩解下,遞到詩亦的手裡,繩子有些褪色,看得出已經陪伴主人數個年頭,底端是很小的唐卡護身牌,比一般的牌子小得多,應該是特制的。
這樣的随身物,不好收。
詩亦隻覺得牌子有點燙手,“這麼貴重,你還是自己留着比較好。”
“自己畫着玩的,談不上貴重。圖個吉利而已。”
“格措遠方,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我們不知道的?”周雪嬌驚呼之餘不忘四大爺式的調侃。
能繪唐卡,可參辯經!當然,她還不曉得描金佛像的事,不然此刻的崇拜更要多上幾分。
遠方笑笑,淡淡地回:“生在這裡,耳濡目染罷了。”
這樣的謙辭大家心知肚明,不是每一個藏人都能像他這樣。
“我出生三天,阿媽就請班秋喇嘛給我取了名字。”
“你做過佛學徒?”喇嘛不會輕易賜名,一般都是要還功德的。詩亦本想做個安靜的聽衆,最後還是發問了。
“八歲後就跟着師傅研習,可惜我沒有佛緣。”他故作輕松地說着。
确實,于他而言,佛緣未到,執念之深,難以剔除。他恨那個抛棄了自己,抛棄了夏達卓瑪的男人,更恨夏達卓瑪自以為是的癡情守候。
他們讓他覺得這世間的愛情都是笑話一個。
班秋喇嘛說過,既放不下,不如歸去。可天下之大,往何處去歸?他想當面诘問,但可笑的是,那個男人是誰?他一無所知!
整個家裡,沒有一絲那人的痕迹,夏達卓瑪緘默不語,格勒巴托守口如瓶,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唯一知道的一點:他是漢人。
恍惚間,詩亦似乎将格措遠方看得透透徹徹。
他對愛情的極度厭惡實際來自對親情的極度渴望。不管他承認與否,形式上的荒誕不羁不過是想要掩飾内裡的遍體鱗傷。
内心天人交戰,一天之内接收的信息已經超過她的負荷,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這樣的身份就不該知道這樣的秘密。
這樣的秘密也實在不該由她點破,隻是成“魔”成“佛”全在一念之間,格措遠方正是處在這樣的關頭。
詩亦頓了頓,意有所指:“可能時候未到吧。”
遠方無奈的笑着低吟:“也可能永遠到不了那個時候。”
華燈初上,拉薩的街頭,人頭躜動。這裡聚集了四方的遊人,最後也會流散各處。留不住的終究要走,不會離去的一直會在。
吉他聲飄過來,歌手滄桑的嗓音磁性很強,“你回到了你的家,可我浪費了我寒色的年華,你的城市沒有一扇門為我打開啊,我終究還要回到路上...我是強說着憂愁的孩子啊...”
這是首民謠,唱響在異域有着别樣的辛酸。一曲聽完,扭頭才發現遠方點了煙,一根已經過半。
見詩亦看着他,遠方将煙掐滅,颔首,沒有言語。
不想被她發現他的脆弱。
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聽了幾曲,也都有了想走的意思。周雪嬌擠上前去,湊近歌手低聲竊語,距離太遠,聽不清談話内容,不過很快詩亦就知道了她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