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中揣測着這樣的結果,但是卻沒有等到她的眼淚,希萊爾沒有繼續說下去了,隻是沉默地将淚水壓了下去。
這麼說,希萊爾的母親去哪了呢?
菲米尼試圖回憶自己母親的氣味。
他很努力地想要回憶,但其實不用這麼做,因為,他一直都記得。
母親一直在他的身邊。
母親一直在保護他。
淡淡的海腥味,那是母親在外工作捕魚的氣息。
還有機械與汽油,那是小小的菲米尼在家研究東西的氣息。
兩塊面包。
音樂盒裡傳來的晚安音樂聲。
菲米尼明明記得和母親共度的每一段時光,指針走過的每一格光陰,那些氣味一直一直記在他的心裡……無論母親是否抛棄了他,他都知道母親肯定是愛着他的。
他想起來很多很多那些事情。
以及母親出門的時候,總會輕輕吻一下他的額頭。
“……”
他明白了希萊爾的意思。
但是希萊爾不看他,她看着那片海。
他于是明白她也想要躲進那片海裡。
*
後來事情也如希萊爾的歌聲一般,院長離開之後,“父親”接管了孤兒院,世間萬物總是周而複轉,就像是歌曲的旋律一般。
而他總是沉默不語。
“父親”告訴了他有關于母親的故事,并且将吊墜送回到菲米尼的手中。
他拿回吊墜的第一天,就來海邊尋找希萊爾。
雖然他并不明白這麼做的意義。
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希萊爾,你想聽嗎?”他問道。
菲米尼的個子變高了一點。
但他的動作還是如此小心,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個吊墜拿出來,想要跟希萊爾分享那過去的聲音。
“……”
希萊爾安靜地聽着那首歌。
她的樂感很好。
随後吊墜的聲音停了,她的歌聲就接續了下去。
“你要明白,明白愛是一個謎,正是愛讓這一切發生……”*
她唱出了這首歌的歌詞,盡管菲米尼并不明白它的含義,但是希萊爾的歌聲實在是很美。
*
海。
菲米尼輕輕拉着希萊爾的手,帶她潛入海洋當中,想要展示給她看那個冰冷而美麗的世界。
隔着潛水衣,他看不清希萊爾的表情。
但是她有些滑稽和笨重地揮動着手臂,那些動作都生動形象地表現出了少女的心情。
他于是笑了起來。
“呼——”
希萊爾上岸後緩了好一會,她很快就如同菲米尼預料中一樣。
金發少女笑個不停。
“海裡很安靜,是個跟歌劇院完全不一樣的地方呢。”希萊爾這麼說道。
她的手裡是菲米尼剛剛摘下的海露花,濕漉漉的海露花,在她的手下會輕易地變成漂亮的花環,希萊爾把花環戴在自己的頭上,然後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
金發少女張開雙手,平衡自己的神态,像是準備跳舞一樣,她一邊走路一邊踮起腳尖轉圈,在即将掉入海裡之前,她這才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
菲米尼一副看起來想要拉住她的手的模樣,于是,希萊爾又咯咯地笑了起來。
然後,兩人準備将那些從海底采來的東西帶回去。
如果在路上遇到了需要幫助的人的話,他們就會直接将那些東西送給對方。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開始習慣牽手這件事。
無論是從高高的山崖上飛行而下,還是潛入那幽深昏暗的海底的時候,每當牽住對方的手,兩人的心底就都誕生了小小的勇氣。
*
菲米尼并不怎麼對人做出評判,很多時候,他的看法都是靠着直覺以及親人的辨識。
他們都知道菲米尼有個與壁爐之家不相關的夥伴。
“那肯定是個好女孩,對吧,菲米尼。”林尼開玩笑地說道,“你看起來很喜歡她呢。”
“嗯。”
琳妮特點點頭,表示認同。
“……”
菲米尼明白他們所指的喜歡是什麼樣的事情,但是他在跟希萊爾相處的時候,實際感覺卻與那種喜歡毫不相關。
他不知道怎麼形容。
有時候,他們隻是單純地坐在碼頭邊吹吹海風。
如同無憂無慮的膨膨獸一般。
希萊爾喜歡看海。
她那種不知名的憂愁随着時間而成長,以至于希萊爾似乎愈發想要躲進海裡。
“……”
菲米尼牽着她的手,無聲地表示否定。
于是希萊爾這才回過神來,對他也搖了搖頭。
兩人不說話地交流着這些細微的、旁人難以察覺的心情。
菲米尼從前沒有過問過她的事情。
現在即使想要開口,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做才能突破希萊爾的心房,即使他們已經相處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交流過無數與自身相關的各種話題。
*
直到那天夜晚。
為壁爐之家執行任務的時候,菲米尼在某個貴族的别墅裡,看到了一位與希萊爾長相幾位相似的女性。
她的神色枯槁,垂下眼睛,但口中還是不停地歌唱着,如同被關在籠中的鳥雀。
“……”
琳妮特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她輕輕拉了拉林尼的手。
“?”
作為家裡最年長的兄長,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于是有些活潑地笑了起來,輕輕摸了摸菲米尼的腦袋。
“你要去跟她聊聊嗎?”,林尼這麼說道,“沒關系的,她與我們的目标無關……當然,就算有關,我們也會留出時間讓你們聊聊的。”
家人是愛着彼此的人。
菲米尼覺得希萊爾的母親肯定也是愛着她的。
所以,少年鼓起了所有的勇氣。
趁傭人都被吸引走的時候,向屋中的夫人問道:“請問,您……認識希萊爾嗎?”
“……”
這位夫人不唱歌的時候,沉默地簡直像是一塊堅冰。
直到菲米尼的那個問題徹底打破了她的心房。
她猛地擡起頭來,觀察着少年的模樣。
“……希萊爾,我的月光,她怎麼了嗎?”
這位母親的手微微顫抖了起來。
菲米尼搖了搖頭。
他向她簡短地講述了與希萊爾相識這些年的故事,這位母親的氣息這才慢慢平複下來,甚至眼角不知不覺落下了熱淚。
“夫人,你要我帶你走嗎?”少年問道。
時間已經不夠了。
林尼和琳妮特還在努力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夫人于是忍住了哭泣,她的面色變得嚴肅起來,然後她這麼問道:“希萊爾還在歌唱嗎?”
菲米尼頓了一下後,他點了點頭。
“這樣啊……”
“那孩子,說不定以後也會成為歌唱家呢。”
母親的眸子是更深的藍色,如同深海一樣的顔色,她幾乎是露出苦澀笑容地對菲米尼說道:“前提是……她可以繼續活下去的話。”
*
希萊爾的母親,楓丹著名的歌唱家,為了給她唯一的女兒治病,幾乎付出了自己的一切,換來的則是被貴族囚禁,不得再見女兒一面,但是給予少女治病經濟上的支持。
“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而歌唱。”
“請幫我告訴希萊爾,以後都為自己而歌唱吧。”
母親用幾乎眷戀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少年,透過對方,她仿佛看到了在自己不在的時候,慢慢成長起來的月光一般的金發少女。
希萊爾。
我的月光。
她是如此輕薄易碎,孤獨地行走在世間……她的歌聲穿過海洋與山林,最後回到母親的身邊。
“……”
母親。
母親活不了多久。
所以,她們不願意把自己醜陋的一面給孩子看。
菲米尼于是暗自思忖着,自己的母親死前是怎麼想的?
她的手裡緊緊握着那個吊墜。
是否也表明直到那個時候,她也一直一直都想着他呢。
希萊爾的母親甚至都沒給她留一個信物。
隻是一句話。
*
“……”
希萊爾聽着他的講述,她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隻是又一次看向了大海。
海的那邊,是歐庇克萊歌劇院。
後來菲米尼明白了,她看着海的另一邊的時候,想着的是與母親在歌劇院度過的那段時光。
那裡與寂靜的大海毫無相似之處。
各種各樣的聲音在那裡上演。
所有的聲音最後變成那嘹亮的歌聲,溫柔如月光,驕傲如烈陽,那首歌裡歌頌着傳奇,也歌頌着愛,歌頌着偉大的人類。
“她走遠了……如星星一般靜默無聲,最終同星星一般遙遠缥缈……億萬顆星星,還有幸運的愛……”*
希萊爾又唱起了他不明白的歌劇。
世界不像手中的機械,能夠得出清楚明确的公式。
菲米尼隻能明白她唱得是極美的。
“你以後肯定會成為一名出色的歌唱家的。”
像是初見的時候那樣,菲米尼對她這麼說道。
*
歌唱家與潛水員。
兩個看起來毫不相關的職業。
但是希萊爾沒有笑,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也會幫你治好病的。”菲米尼鼓起勇氣,又說了這麼一句。
希萊爾伸手撩起他的頭發,然後輕輕吻了一下他的額頭,不帶有任何感情,隻是輕輕地吻了一下他的額頭,金發少年纖長的睫羽于是抖動了幾下,他還是拉着少女的手,不知道應該怎麼說話的時候,隻需要簡單的動作就能表達感情。
他們的目光交彙在一起。
所以就無言地定下了約定。
*
大海是世界的墳墓。
後來,希萊爾還是經常跟菲米尼一起下潛到海底。
他們看過各種各樣的海底風景,每當心情不好的時候,菲米尼就會拉她到海底去休憩。
希萊爾也唱出了許多有關于海的歌。
她成為了一名真正的歌唱家,隻是不再為任何人而歌唱,她的歌聲總是講述着自己經曆過的故事,講述了那勇氣來自于牽着的手,講述飛行與潛遊,講述山林與海洋,歌唱世界美好的一切。
歌唱愛。
“你要明白,明白愛是一個謎,正是愛讓這一切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