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段司言在需要安慰、陪伴甚至傾訴時,從來都不會主動索取,隻會用剛才那種淡淡的悲傷把自己包裹。
所以,他問的是自己可不可以,而不是對方需不需要。
隻是這樣一句話,段司言眼眶裡不受控制地積蓄起淚花,把燭光映得破碎斑駁。他沒說話,免得引起哽咽,隻是摘了一側的耳機,解除了邊界阻隔。
荀陽會意,撐着地闆挨着人坐在陽台小小的榻榻米上,一起望着窗外的夜空。
“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媽媽生日的?”段司言詢問,因為荀陽不可能恰巧而來。
荀陽答道:“練習生的時候你說過。”
很久遠的事情了,連段司言自己都忘記了。
光亮中,他無意識地指尖滑動解鎖手機,盯着旋轉的音樂播放特效,注視一點點走動的進度條,和耳中的鋼琴曲同步。
“在聽媽媽的作品。”荀陽看了一眼,辨認出界面。
段司言輕輕點頭,垂下頭掩蓋因思念而産生的淚水。
有時候就是這樣,一個人的時候什麼都可以忍受。可以一旦有人關心,最細微的情緒也能在心底掀起波瀾。
“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給我講講裡面的故事。”荀陽想聽,但他覺着段司言也想說。
段司言揉捏着指間的耳機,思緒定格在搖晃的燭光裡。自從媽媽去世後,他從未和别人提起過媽媽,以至于這塊記憶生鏽了似的嵌在心上。
荀陽如同輕撥了一下齒輪,讓一切運轉起來。
沉默了很久,沒人開口也沒人催促,就這麼靜靜等着蠟燭燃燒,直到細細的蠟燭燒了一半。
“媽媽很喜歡音樂。”段司言開口,像是想在燭光燃燼前,清理心上的鏽迹。
“但是她小時候家庭條件不允許學習音樂,她高考考了幼師專業,在藝術技能課程中,勉強算是學習到了鋼琴課程。”
“後來我媽媽結婚生子,被柴米油鹽困在家裡,沒怎麼再看過外邊的世界。到最後,我爸卷了家産和小三跑出國了,和我媽離婚了。”
段司言說起爸這個稱呼時,冰冷得像是在說那個男人。
“但媽媽自由了!她開始工作賺錢,給自己報了鋼琴學習班。她考到了7級!”他眼睛是驕傲的:“對于一個沒有基礎的成年人來說,已經很厲害了。”
荀陽從來沒見過段司言這樣的眼神。
“我媽媽開始自學作曲編曲,然後創作鋼琴曲。”段司言享受着耳機裡的音樂:“她喜歡把作品發到音樂網站上,喜歡自己的作品被更多人聽到,更希望有朝一日能站上舞台。”
他閉上眼睛,把淚水困在眼角。
但是一切都天不遂人願,她媽媽在最能自由的年紀,卻離開了世界。
荀陽什麼都沒提問,隻是靜靜聽着。段司言說什麼,他聽什麼,并從其中窺探段司言跌跌撞撞的童年。
段司言不再說話,隻是聽着鋼琴曲,手指在空氣中下意識敲動。
四周安靜極了,這樣無聲的敲擊,每一下都敲在荀陽心上,目光不自覺落在那纖細手指間的耳機上。
段司言察覺了,猶豫了會兒,擡起目光遞出了摘下的耳機。
比起分享,更像是邀請,邀請荀陽進入他的世界。
荀陽欣然接過,戴在另一側的耳朵上,并且向人靠近挪了挪,能夠讓肩膀毫無縫隙地靠在一起,互相支撐。
段司言暗暗放松,暫且把靠過來的肩膀當成一個可供休息地方。
兩個人聽着同一首鋼琴曲,每一個音符似乎都是他們的連接,把他們環繞收緊。
段司言虔誠地合十手掌,閉眼許下願望。
荀陽偏頭看着,能看清微光下近在尺隻的睫毛抖動。他心底被抖出漣漪,想着段司言所有的不主動所屬,是不是都是因為曾經失去太多。
蠟燭被吹滅,四周又剩下一片昏暗。
段司言看向荀陽,一遍又一遍回憶剛剛突然被點燃的火光,意外而美好。
他有微微的笑意,仰頭望着夜空,靠着身邊人。
荀陽也順着那視線望去。
兩個人被朦胧的燈光勾勒,終究被包裹在同一個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