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聲與蒼老男聲交替響起，楚懷生揉揉自己額頭，神念猶在，在最後時刻，她本能護住他這道神念，意識卻交纏着墜入記憶的牢籠。

這是她的記憶，是她最深的夢魇。

楚懷生有種窺探他人秘密的心虛，最後到底是關心之意占了上風，心中向她告罪數遍，才止住退出的意圖。

他這邊胡亂想着，景象卻不由他拒絕地前進。

“來了來了。”

拖長的嗓音還帶着剛起床的疲懶，眼前畫面亮開，有少女從屋中走出，步履輕盈，如蒲公英随風落入桌前。

在她兩邊，中年女子眉角皺紋數條，口上數落眼底無奈，另一個老人身軀佝偻，歲月滄桑刻痕，渾濁的眼球中隐約可見堅毅。

明明少女的面容陌生，楚懷生卻第一時間确認，那正是他的好友。

看面容應當是年輕時的好友，盡然青春洋溢，尚且沒有後來嘴角不變的弧度，此刻的她笑也明亮，哭也坦蕩。

他看着年輕的好友對着餐桌上的女人喊媽媽，抱着她的胳膊撒嬌，說要和同學一起出去玩。蹦蹦跳跳出門時，被她稱作爺爺的老人叫住，後者從布包裡掏出幾張紙片塞到她手裡，她的好友愣住，笑眯眯收下，轉頭卻在他不注意時又放回口袋，動作分外熟練。

“我已經長大了，可以自己掙錢啦。”

她的嘴唇微動，明明沒有開口，楚懷生卻讀出她的話語和心情。

他忍不住同樣揚起嘴角，随她的歡喜一同雀躍。

他知曉這是被她的心境影響，卻并不打算抵抗。

楚懷生視線追随着他的好友，他從所謂同學口中聽到另一個名字，林瓊，他想起随園的風雪，想這個名字與她何其相襯，想他的好友，似美玉通透，比飛雪恒久，如繁花絢爛。

他第一次了解到好友的過去。

她與母親和祖父一同生活，生活雖稱不上富裕，卻備受寵愛，養得她滿懷赤忱，一腔柔腸。

楚懷生第一次如此好奇自己的身世，在他空白的記憶深處，是否同樣有家人在等他回去？

家在何處，故鄉何來，他試圖從腦海中找到幾分印象，胸膛中充盈的卻是酸澀的哀怨。

為何而哀？為何而怨？

疑惑一閃而過，眼前的畫面繼續流動，楚懷生暫時壓下想法，準備出去後再找林瓊詢問。

到目前為止，楚懷生并沒有發生問題，她的好友家庭和睦，唯一稱得上遺憾的是父親在她尚小的時候失蹤，至今下落不明，但有媽媽與爺爺的關心，她對父親并不執着。

她在家人的疼愛中長大，憑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一所不錯的大學，姣好的容貌配上開朗的性格，她理所當然受到歡迎，乃至于喜愛。

宿舍樓下擺滿鮮花，來自于校内有名的富哥，他手捧着數百朵玫瑰，攔在她的必經之路上。

“我喜歡你，林瓊，做我的女朋友吧！自從你那次救了我，你的身影就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我知道，你就是我想找的那個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隻能以身相許喽。”

他嬉皮笑臉說着，周圍人不客氣吹口哨起哄，他的好友被圍在人群中，有些手足無措。

“我隻是叫了個救護車，任何人看到那樣的場景，都會幫忙的。”

她深吸口氣，故作輕松道：“要隻是為了感謝我，不用這麼大陣仗，能見到你健健康康的，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報答。”

她有意把告白之事帶過，對方卻并不死心：“恩情是恩情，我對你癡心一片，你一定明白吧。”

不明白，不想知道。

楚懷生從她驟然死掉的目光中讀出她的煩躁，原本輕松的笑容逐漸收斂，望着那人的目光也帶上不善。

他的好友溫雅有儀，光風霁月，豈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觊觎。

心中厭惡這般糾纏，楚懷生卻做不了什麼，他是局外人，她卻在劫中。

他看着好友最終還是沒有應下，獨自走入樓中，在她背後，被拒絕的男子表面嘻嘻哈哈，說着女孩子害羞理解理解，眼底卻閃過陰狠。

比當場惱羞成怒更可怕的是，是背後吐舌的毒蛇。

楚懷生心中生出不安，縱然好友試圖淡化影響，但顯然，得不到的才念念不忘。

他的視線轉向林瓊離開方向，那裡面藏着擔憂，明明知曉這是過去，他還是生出一種無力。

人性的陰暗面，在于得到後随意丢棄，得不到便耿耿于懷，用盡手段，不惜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