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瓊輕笑一聲:“那說說你的好掌門師父,與你談了什麼,讓你這般,心緒混亂。”
楚懷生腳步一頓,猛然轉頭看她,隻撞入她琉璃眼眸,一寸寸照亮心頭。
他着實沒想過,她會如此敏銳意識到自己的心情,不對,她從來心思細膩,無論是記憶中,還是眼下此刻。
“與你無關。”
但他隻是撇過頭,生硬丢出一句話。
“那便是與我有關。”
林瓊搖搖頭,看透他的嘴硬,幾步越過他,沒有再說什麼。
楚懷生的确在撒謊,掌門與他相談,内容中心正是打聽他與林瓊的相處,旁敲側擊期望他與對方打好關系。
這樣的掌門讓他陌生,這還是那個對他說修道者要澄明本心,不屈不移的師父嗎?楚懷生害怕她會繼續追問下去,但她隻是離開,像那日屋中,如此恰到好處的分寸。
對于林瓊和楚懷生的到來,青雲宗将他們當做貴客安置,前者還好,後者卻分外别扭,在看到曾經的師弟師妹跟在蘇逸興身後喊大師兄時,他終于意識到那種别扭是源于物是人非,曾經宗門已然沒有他的位置,縱他歸來,又何處落足?
這個認知讓他整個心頭都格外沉重,白日裡掌門的話言猶在耳,他心情不虞下出門散心,回頭卻遇到蘇逸興朝着林瓊屋中走去。
楚懷生心中生疑,他倒沒往什麼龌蹉方向想,隻是擔心大晚上的,自家師弟狼入虎口,便收斂氣息跟在身後,準備若是林瓊對他出手,便及時制止。
正常情況下,他如今練氣修為很難在金丹築基眼皮底下潛伏,但他金丹強度的神識,勝過林瓊這個沒修煉過的假金丹,更不必說蘇逸興一個築基,因而便也做了次梁上君子。
林瓊對于蘇逸興的到來并不意外,白日裡便能看出他是個有意鑽營之輩,隻她表露一點意思,對方果然咬鈎。
林瓊陪楚懷生來青雲宗,本想着此處若是可托付之所倒也安心,隻是瞧着他口中值得信賴的蘇逸興是番兩面三刀之流,對整個青雲宗也不由懷疑起來,便打算從他入手,探明是非。
蘇逸興一開始還不敢與她直說,旁敲側擊幾句後,見她仍是盈盈笑顔,似乎沒有看上去那樣在意,便逐漸膽大起來,口中生出抱怨。
“……旁人都道我師兄天賦出衆,人人追捧,便養成番目中無人的性子,卻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道友這般不過雙十的金丹才算是一方天驕。更别說得到道友垂愛,換作旁人早該感激涕零,他卻三番兩次拒絕,着實不知情趣。”
林瓊聽他貶低着,無可不可點點頭:“不錯,隻不過這樣才有點意思。得到手就容易沒了趣味,偶爾的反抗,倒也能添些興味。”
蘇逸興當然曉得,自家師兄是何等傲氣内斂之人,而有些人,恰恰是喜歡折斷傲骨,擊潰意志,他心中甚至惡意想着,楚懷生這種又蠢又不知變通的倔骨頭,早該被踩入泥中,卑微求饒,如何還能幹幹淨淨站在他面前,繼續他的從容不迫。
“道友不知,師兄雖是個固執脾氣,為人卻頗為心軟,隻需要稍微給他點甜頭,他就會自己說服自己。”蘇逸興趁勢給她出起主意,他巴不得看楚懷生倒黴,更期待他落魄模樣。
他向她講述了,自己是如何故意在他面前誇大濯明的威脅,故意說出自請出山的話,而楚懷生果然如他所料跑去和掌門說要離開,舍棄他一人換青雲宗安全。
“……由此可見,我的好師兄是何等天真愚蠢,道友是聰慧之人,想必很快就能讓師兄死心塌地。”他樂呵呵說着,絲毫沒有意識到,林瓊那雙清透眼眸中,深處已積蓄其寒意數點。
她本以為對方隻是嫉恨楚懷生,卻不料藏着這番惡毒心思。事實上,濯明再怎麼說也是微夷的女兒,以她為榜樣,根本不可能做出強迫青雲宗交出楚懷生的事,更不可能為了這件事血洗青雲宗。隻要青雲宗态度強硬,為了微夷的名聲,柳柔定然會出手幹預,楚懷生絕不至于被迫離開宗門,回歸家族後被楚亦熙進獻去随園,更不會有之後的折磨。
眼前的人,無疑是推動他走向絕境的黑手之一,林瓊壓住心中怒火,面上像是被他的話引起興趣:“不愧是與他朝夕相處的師弟,倘若成功,我必然不會忘記你。不過說起來,楚懷生在你們宗門也是絕無僅有的天才,金丹期的修為更是闆上釘釘下任繼承人,連未來掌門都如此輕易放棄,你們掌門還真是與他一般的懦弱。”
“可誰說掌門不是故意縱容呢?”蘇逸興對她露出副神秘表情:“道友出身四大宗,天才輩出,自然不懂得一位天才的光芒何其璀璨,足夠讓所有人都擡不起頭。掌門天賦有限,面對這樣的天才,哪怕是自己弟子,又豈能毫無嫉妒之心。要知道,楚懷生可是被師祖幾番誇獎,說不準什麼時候,那掌門之位就換了主人,對掌門來說,如何不能稱得上是眼中釘。”
人心晦暗,永遠不是一語可以說清,誰說師父不能嫉妒自己弟子,而他繼續修行無望,所依憑的不過是這掌門之位,又如何輕易肯放?面對弟子的請求,也不過是順水推舟,若能借此讨得那位大人歡心,也算是物盡其用。
林瓊心中已是冷然一片,這樣的青雲宗,實在不值得楚懷生的挂念,隻是這事說出來,怕是讓他又更加失意,她心中想着如何帶楚懷生離開又不讓他生出疑心,卻冷笑聲驚飛思緒。
屋門被推開,窗外月色寥落,拉長門口那道颀長身形,楚懷生站在門口,看不清神色,隻聽得聲音似幽鬼冷冽。
“我竟不知,在你們心中,我是如此多餘可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