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甲水略有些刺鼻而甜膩的氣味在更衣室裡飄散開來。
那灰發青年略低了頭,将沾濕的紙巾力度很輕地按壓在那道丙烯顔料的擦痕上。脖頸和鎖骨的肌肉線條随着他的動作被拉長了一些,末端隐沒在白色的圓領毛衣裡。
從及川居高臨下的角度,可以看到他柔軟蓬松的頭發、因低垂而顯得更加纖密的眼睫,還有那顆被造物主有心點在眼角的淚痣。
本來應是疏離冷淡的長相,不知為何有種柔和的感覺,看着很舒服。
及川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那麼一點心癢。
之前追求女孩時他都表現得大大方方,這次雖說是同性,但對他而言并不會是例外。
“這位同學——”
“這樣就清理好了……”
兩人同時開口,及川微笑着示意對方先說。
“好了,幸好顔料是幹的,沒滲到纖維裡去。”那灰發青年站直了身體,身姿像是練過某種運動,“回去再水洗一下應該就行。”
“謝謝你。不知道我是否有榮幸這周請你吃個飯,時間你定。”
“诶?”
對方像是沒太聽懂他的意思,眨了眨眼。
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一個男生的聲音。
“菅!衣服試好了嗎,會不會太大了?”
“抱歉啊旭,等我一下!”
被叫做菅的灰發青年回了一句,對着及川露出抱歉的笑容,示意他得暫且離開。
及川也沒有再接着說什麼,隻是起身出門時回頭笑道:“小菅是吧?我會在觀衆席等你排練結束。”
回到小劇場時及川收到了岩泉用line發來的訊息,說他下午臨時有其他拍攝活動要參加,就不陪及川去戲劇社了,讓他自己過去。末了還交代說他已經和那位女生說過這件事了,讓及川好好溝通不要勉強對方。
及川回了一句知道了,在觀衆席找了個位置坐下。
舞台上在調試燈光,剛剛給他指路的小女生正指揮着幾位男生往舞台中央放一扇仿的莳繪屏風,及川猜想這大概是貴族聚會的場景。
他對平家物語的故事談不上多麼熟悉,隻是國中時草草地看過一遍,有些許印象罷了。
聽說戲劇社對情節進行了一些大刀闊斧的删減改編,把叙述重心放在了平清盛的嫡長子平重盛身上。看這布景,接下來他們要排演的劇情應該是衆臣在法住寺殿舉辦宴會,為後白河法皇祝壽。
正是平家勢力最盛之時,諸位平家的殿上人均都在座。平家的公子們甚至多數充任了伴奏樂隊,拿出各自的才藝,為這場浮華的盛宴獻上歌舞和樂曲。
可就在這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的氛圍之下,暗含的卻是大廈将傾、繁華終将落幕的悲劇,而其中之人渾然不覺,日複一日過着早已習慣的、豪奢揮霍的生活。
這次排練的人數顯然不夠,刻意空出了許多位置。剛剛在更衣室裡換了衣服的菅同學身着青摺小忌衣,頭上沒有戴冠,手裡拿了把和紙折扇,走到舞台中央。
“阿菅學長,辛苦你完整跳一遍哦。”那小女生站在台下對他說,“我要确認下可能的範圍。”
“嗯,知道。”菅轉向舞台的另一邊,“月島,等下用昨天我發給你的那首音樂哦。”
“好——”台邊有個高個子戴黑框的短發男生,抱着連接調音台的筆記本電腦,拖着調回答了一句。
菅又轉向坐在他身後的一位男生:“笛子就交給你了,清經大人。”
那臉上有些雀斑的男生對這個稱呼反應了一下,點了點頭。
及川雙手插在西裝褲的口袋裡,姿态随意地坐在觀衆席上。速寫本和鋼筆被落在了更衣室裡,他打算等會再去拿。
笛子先被吹響了起來,随後是事先錄好的古琴和琵琶。菅一開始閉着的眼睛緩緩睜開,持扇邁出舞步。
本來看得漫不經心的及川很快就坐直了自己的身體。
眼前這人的舞蹈功底定然是自小練習的成果,相當紮實穩重,又跳出了輕靈的感覺。青摺袍上繡着蝴蝶和花朵的紋樣,随着他的舞姿翩然而動,高雅而清貴。
整段舞蹈隻有兩三分鐘的時長,可及川看到最後甚至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對他來說少有的、想用相機記錄下什麼的沖動在胸腔裡湧動着,及川明白自己今天做錯了某些事,不過幸好為時不晚。
如自己說的那樣,及川一直在觀衆席等到了排練結束。
“清水同學。”在那位女生收拾東西的間隙,他上前叫住了對方。
“及川君?”清水在确定了他的身份之後向他道歉,“抱歉讓及川君等了這麼久,岩泉君下午問過我,要不要試着做你的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