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芮絲連連點頭,水藻般卷卷的長發随點頭的動作顫了好幾下:“三天。不過,醫師說昨天您醒來過一次,但馬上又睡過去了。”然後又睡了一整天,真的讓人擔心。
“那……是睡得挺久。”
但是醒來後卻沒有那種以往睡太久而導緻的黏黏糊糊的感覺,反而很清爽,感覺什麼問題都沒有。缇瑞把這歸結為魔王城的厲害醫術,對此給予高度評價。
順便高度評價埃芮絲的能力。居然這麼強。
床邊上,埃芮絲懷裡還抱着那個大果籃,就像孩子睡前會緊抱毛絨玩具,好像那是什麼令人安心的東西。她完全忘記把水果送給該給的病人,而缇瑞慶幸她忘記了,因為籃子裡面的魔界水果長着一副會把她再次放倒的外觀,令人擔心。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它們一直待在籃子裡。
埃芮絲看着缇瑞穿好鞋子,整理整理衣服,好像馬上就準備自行回屋的樣子,也連忙站起來,順便解釋現在的情況:
“您睡着的時候,醫師們把花的事都和園丁解釋清楚了,這件事已經不用擔心了。”
缇瑞想起中間醒來的那一次。解釋沒解釋清楚她不知道,但園丁可不見得是很情願接受的樣子。
“那個搗亂的小孩呢?”
“您說晶粒小鬼傘嗎?還不知道到底會怎樣,但已經說好了,等您醒了,就讓她來道歉。”
缇瑞想起那個小孩洋洋得意地伸出食指指人的氣人樣子,又想象她頂着黃色大帽子不情願地鞠躬道歉,覺得……很沒意思。
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小插曲,甚至算不上給她帶了多少麻煩。非說的話,埃芮絲受的打擊比她大得多——不但為這種事生了氣,還誤傷了友軍,每天還得抱着籃子低落地縮在病床邊上等人醒來。
缇瑞向後掖了掖散開的黑發,語氣漫不經心:“不用這麼麻煩。也不必特意和拉諾思閣下說,不是什麼大事。”
雖然自己不是不記仇的人,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份準則應當對她在陌生環境中的安靜生活有所幫助。畢竟處境微妙,還是少生事端比較保險。
唉,聽起來有夠窩囊。
埃芮絲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好像沒聽清似的“嗯?”了一聲。
缇瑞重複道:“不用叫她過來了。”
小鲛人這次聽清了,吸了吸鼻子,小幅度地撇撇嘴:“那怎麼能行,她那麼沒禮貌……”
聽到這難得不滿的語氣,缇瑞啞然失笑。就說最受打擊的是埃芮絲吧,現在還生氣呢。
“也對。”
既然這樣,還是叫她過來認個錯好。
“您醒了,我去和女仆長說一聲。”埃芮絲轉過身,但在這之前,缇瑞看見她臉上明晃晃的疲憊。
這讓缇瑞想起來,之前明明想讓她去休息的,結果插入了這麼個事,反而增加了她的負擔。
到底有點過意不去。
缇瑞擡頭時,埃芮絲正小步跑出房間,果籃也抱着跑了,明顯是從頭到尾都忘記了它的存在。
不久,帕梅過來了。
“看起來狀态挺好。”帕梅擡擡眼皮,簡單地瞅了眼,就下了結論,“問題不大。還需要休息就呆在診療室,覺得好了我送你回房間。”
說完她提溜過埃芮絲懷裡的籃子,冷冷淡淡地遞過來:“給。她給你準備的。”
“……謝謝。”
缇瑞低頭看了眼一籃子也許不該被稱為水果的怪東西,又擡頭悄悄看了埃芮絲的臉色,默默收到了床邊。
但還沒結束。帕梅轉頭向門外:“把那家夥帶過來。”
聽語氣就像在命令小兵把犯人壓上砍頭架似的。
然後黃帽子小孩真就被兩個沒見過的女仆壓着肩膀摁了進來。
缇瑞:“……”
這架勢,就差上個鐐铐了。
帕梅向旁邊側身,讓開位置,眯着紅眸盯着小鬼傘:“來吧,你應該有話想對缇瑞小姐說。”
之前不是距離太遠,就是光線太暗,這算是缇瑞第一次看清小孩的樣子。
那個像收攏雨傘的高高黃帽的質感,比起布要更滑溜,頂端還有零星晶體小顆粒,就是幾乎要掉沒了。對其物種起決定性判斷作用的,其實是那軟踏踏向下垂落的帽檐下隐約露出的蘑菇特有的褶皺。
這是個蘑菇精。
“哼。”
這是蘑菇精的第一句話。
缇瑞正在思考别的事情,因此并未在意。然後她就聽見蘑菇說:“把她弄暈的又不是我!管我什麼事!”
埃芮絲臉色一白,眼睛又要紅了。
帕梅:“……”
蘑菇死到臨頭還嘴硬,并不影響缇瑞的突然的好奇心。她盯着蘑菇看了一會兒,為了看得更全面還特意歪了歪頭,從下方觀察。高帽子原來是直接長在對方頭上的,而且菌蓋和臉的連接處比想象中得還要靠下,在鼻子之上,但完全占據了眼睛的位置。
簡單來說這位就沒有眼睛。
怪不得她提着燈還能撞到她,居然是這樣長的嗎……不愧是蘑菇。
“蘑菇啊……”缇瑞自語一句,轉頭問了埃芮絲剛才她挺在意的問題,“這種好吃嗎?”
埃芮絲愣怔,還沒來得及答話,帕梅陰着半張臉笑了:“可以試試。”
*
之後事情就結束得很簡單了。
小鬼傘一人孤軍奮戰嘴硬了半天,非常有骨氣地表明了自己作為魔物就是要和人類勢不兩立的立場,公開了自己聽說将軍會從花圃摘花送給人類于是半夜摸黑拔光一切像花植物行為,最終在燒開水的大鍋前嗚嗚嗚地勉強承認了錯誤,對缇瑞和埃芮絲兩位鞠躬道歉。
埃芮絲在廚房門口探頭,戰戰兢兢地往裡看着這些。小鬼傘哭着被兩個女仆從後廚拉了出來,抽泣地念叨着“可惡的人類”,又不服又後怕地走遠了。
帕梅滅了鍋底的火。缇瑞剛切完要往鍋裡扔的配料。
兩位難得默契地看了一眼彼此。
“我送你回房間。”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