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那種地方怕是不大合适——浦原喜助本該這麼說的。

但是面前少女和他之間沒比陌生人熟悉多少，也就是，并不是能這樣勸說的關系。

于是他隻能攤手，表示愛莫能助。

他不說，神代無白就隻當他不知道，她完全沒放心上，反正對她來說不過是多花些時間。

她視線掃視了一下，非常随意的挑了個方向走。

浦原喜助注視少女逐漸遠去的背影許久，半晌唉了一聲，可是——

不管是從何種角度，都不是可以放着不管的情況啊。

無白打開斷層的地方比較偏，她來的時間也不早，等能見到人煙燈火時，傍晚的最後一點餘光都已搖搖欲墜了。

她停在一個攤子前，看樣子是想吃，指着其中一種口味的稠魚燒，“這個。”

攤主好似完全沒看到自己攤子前站了個人，還在自己忙碌。

神代無白反應了兩秒，啊了一聲。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

“哎呀~這位小姐好像遇到了什麼小困擾的樣子呢？”身邊立馬擠進來一個聲音，神代無白看向跟了自己一路的某人，對方活像一個推銷人員，“怎麼樣~是不是很想嘗一嘗？肚子是不是餓得咕咕叫了？”

“噔噔！你需要一個——”他也不知從哪掏出來的東西，“浦原商店出品義骸~保證精品喔！出門遊玩，吃喝玩樂，打架逃跑，靈活合身，絕對不會有半分不服帖~長年附贈保修服務哦~”

神代無白看着他手上拎着的那具，還在輕飄飄晃動的義骸。

“非常輕便哦~你看~”

無白默默地盯了許久，久到浦原以為她差不多要答應了的時候，她卻一扭頭，“不要。”

拒絕的非常幹脆。

隻見她隻留了一個後腦勺，“我有阿介做的。”

她一邊說着一邊往身上套着義骸，停頓了半秒，也不知是不是補充，又加了一句，“阿介特别制作的。”

明明語調平平，但浦原不知為何感覺到了一股炫耀的意味，特别是剛才他念廣告詞兒似的把自己的産品吹了幾分鐘，這種無聲的炫耀就顯得有點嫌棄他的作品一般。

.....嘛。他瞥了眼自己手裡的那具義骸，本來也沒指望能簡單達到目的就是了....

倒不如說是這小姑娘的“異于常人”，才叫他幹脆也想着賭一把試試。

但有一件事眼下他是可以無比肯定的确認的，少女并未排斥他的接近，或者不是說排斥，而是.....無所謂？

神代無白套上義骸後順利的買到了稠魚燒，就咬着吃食繼續走下去。

浦原也不特意隐藏了，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走在後面。果然，即便他這樣光明正大的跟着，少女也沒有什麼反應。

看樣子對她來說，隻要不幹擾到她，她就全然不在意的。果然是奇怪的性格，

剛入夜市的時間，街道上燈影交錯，行人不少，那少女走在憧憧人影光暈裡，顯眼極了。

她這身義骸穿着一套和服，走在如今女子大多也着和服的時代裡倒不突兀，但依舊得到了許多的回頭率，不排除有她那身和服做工布料皆為上乘的原因，且似乎稍稍改良過，袖口比起一般的短振袖還要收攏短上幾分，露出手腕那截雪白的肌膚，腕骨纖細，但更多的想必還是那副令人見之難忘的容貌所導緻。

大抵在他人眼裡，這應該是個富貴人家精心嬌養的小姐偷跑出來，甚至他這般不近不遠又明顯是走在少女身後的姿态，也會被理所當然的猜測為是那位少女的侍從或保護者一類的角色。

多虧于浦原喜助本身的氣質和樣貌了，他揣着手，連走路都若有若無的有一二分随漫，才不會被人以為是猥/瑣人物尾随。

因着誤會“保護者”的身份，一般人也不大敢上來搭話，倒是幫了大忙，省了不少事。

可焉知這樣的“幸運”，是否有這男人有意無意推動助成的成分在呢？

浦原現在想的卻是，如果他不是對神代無白的來曆有所了解，若他和這少女第一次見面是這樣的光景，他說不好還真會産生這大概就是個養在深閨裡的貴族小姐的錯覺。

普通出身難以養出這樣一身好肌膚，容貌過盛，如果是一般出身，反而會招至禍患，但貴族不乏容色上乘之人，雖然在他看來，即便如此，那張臉在此範疇内仍算作“異類”；再是她的行為舉止，太過簡單了，單一又直白，對什麼東西好奇了，一目了然，也不多思考，就把想要的東西盡數買下，有些就嘗嘗味道，還拿在手裡或咬在嘴裡，眼睛就又看向别的攤子了，有些似乎是合了口味，眼尾細碎的愉悅尾巴翹起，啊，對，就是那雙眼睛，清澈幹淨，鮮紅的色澤在光影下透明的像是無價的水晶，堪稱瑰寶,這樣的天真澄澈，隻有某種特定的環境才能養成。

可又說大概，......嘛，大概沒有一個合格的貴族小姐會在吃相上這般随意吧，浦原微微搖頭。

他隻是稍稍意外于那位.....藍染手底下成長起來的孩子會有這樣一面。

實在是令人好奇是其中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

——不過。

浦原收回思緒，瞥了眼四周，......該怎麼說呢。

他是全程不插手，隻随着神代無白全程亂走，但不代表他能預想到此時此刻——

他輕歎了口氣，還真給她誤打誤撞找到地方了。

四周聲色靡靡，莺聲笑語，胭脂與香粉的氣味随着各類酒味飄過鼻端，樓上倚着的女子們體态風流，眼波流轉間調笑嘤嘤，随處可見男子摟抱着女子笑鬧。

毫無疑問是進了花街了。

就連他此時站在這，都有不少女子巧笑着邀約良辰春宵了。

至于神代無白，她毫無遮掩的走在這種地方實在是一個異類，太惹人注意了，她不似此地的女子們大多穿着輕薄輕紗，一身衣襟合實的和服在這種地方多少顯得穿着厚重，但也叫人因此區分開來，這位少女大抵不是賣/身的那類。

但實在是少有良家女子會出現在這，那或許是哪家的藝妓？

可不論怎麼說，那張臉太打眼了，女子們見到尚且驚異不已，男子們就更移不開眼去了。

有酒醉之人搖搖晃晃着就想上前，他懷裡原本摟着的女子一驚，哪願意好容易尋到的恩客另尋他人，一陣嬌聲細語的哄着人走了，末了細眉蹙起不愉的看了一眼白發的少女。

什麼嘛，簡直像是來砸場子，壞人好事的。

浦原看着還在往更裡頭走去的少女，權衡一二後，快速走到了她身邊。

這樣多多少少能讓想要上前的不少男子遲疑一下。

隻不過越往裡，原本還算清甜的香氣就摻雜了其他，空氣都渾濁粘膩起來，情與欲的存在感愈發濃重，連男子直接在街上大庭廣衆下就把手伸入對方衣内的都能瞧見。

浦原視線瞥過少女依舊十分平靜的面容，看起來她完全沒有正常女孩在此情此景下的羞澀，反而還....十分坦然的到處看，與其說是好奇，不如說更像是尋找什麼。

回想到她之前說的“學習”，......浦原好奇她的意圖之餘又有些梗住的無言。

魚龍混雜的地方畢竟什麼人都有，自然也不乏有權有勢的人在此地流連，神代無白這般大咧咧的走在這種地方，招惹到這類人也十分正常。

至少浦原在被兩個身高馬大的壯漢阻攔隔離，看着神代無白被一群大漢們“請”走時，是絲毫不意外的。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轉角，暫時也看不見後，浦原收回視線，轉而擡眼看向那兩個面相惡煞的壯漢，按了按頭頂的帽子，“那麼，你們想如何處理我呢？”

**

不引人注意的處理好兩個人類對前十二番隊隊長來說并不是難事，隻不過要避人耳目，安置昏迷的兩人得多花上那麼數十秒。

其實算是極短的時間了，連帶算上他感知神代無白沒有刻意掩飾的淡淡靈壓，重新找到她為止，總共才不到三分鐘。

但即便如此，等他走進那個巷口時，已經彌漫起血腥氣味了。

他趕到時，少女手掌正扣在那最後一人的頭頂，喀拉一聲，連他開口都趕不及，那還在求饒的聲音就戛然而止，魁梧的身軀無力倒地。

再看一眼那白發紅瞳的少女，神色平靜，連呼吸和心跳都沒有紊亂半分，拿着手帕擦手的姿态都比奪人生命時要來的認真。

漠視與無情在這一刻展露無疑。

浦原停住腳步，站在那靜靜看着她，臉色莫測。眼下這個随意對待人命的這個少女，實在讓人難以和方才會在小攤前乖乖付錢的那個人聯系到一處。

他從來不相信，這世上有能完全掩飾自己情緒的人。

除非眼前的少女此時真的沒有一絲情緒産生。

沒有感想，沒有波動，無謂随便。

她正舉起手，張開五指，仔細查看指縫裡，擡眸時神色純稚的像個少不更事的小丫頭。

浦原喜助在這一刻，終于全數明白。

原來如此。

這就是經藍染惣右介養育後，最後的結果嗎........

純粹如白紙的，最天真的惡。

**

“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神代....不，無白小姐？”

“請放心，是非常簡單的問題。”

無白此時心情不差，看他一眼，“什麼？”

“為什麼要殺了這些人呢？”浦原指了指地上少說七具屍/體，“左右打昏過去也不費事吧？你既然願意花上前面的兩分鐘被他們【劫持】到這，再多一分耐心，下手輕一些，想必也不是什麼難辦的事吧？”

“啊啦，不過你放心，我并不是責備的意思，隻是單純有點在意....”他意有所指的，“如果他們隻是言語上冒犯到你.......可是這些傷處或者緻命處看來，也沒有怒氣一類的意味呢——你，實際沒有生氣或者其他的情緒波動吧？那麼，為什麼非得殺人不可呢？”

“為什麼？”神代無白重複了一遍，看起來她這個本該回答的，反而比提問的還疑惑幾分，她歪了歪頭，回想了一下，然後一個個指着道，“太吵；不知道；想要搶奪阿介的東西；不知道；想要攻擊；想要攻擊；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