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報佐證了他的猜測,這并不是一個單純的意外。
今日魔主設宴款待朝中大臣,母妃作為寵妃,自然一并陪侍在身側,沒想到席中突發暴亂,母妃替魔主擋了緻命的一刀,這才重傷難治。
但她并非無端重傷,更非無藥可救。
母妃擋下的一刀,分明是立了大功,但她受了如此重傷,父皇卻并未在第一時間為母妃盡力救治,反而将她送回寝殿。
岑竹仔細推敲,發現父皇的态度才是更加值得深思與玩味。
紗簾随風飄揚,被岑竹用力掀至一邊。
簾後露出一張虛弱又美麗的容顔,淩亂的華貴宮裝上鮮血斑駁,顯得她糜豔又虛弱。
岑竹坐在床邊,輕輕喚了一聲:“母妃,兒臣來了。”
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額上冷汗,既怕将床上沉睡的女子驚醒,又怕她永遠不醒。
好在女子顫了顫眼睫,聞聲睜開了眼睛,露出一雙妩媚優雅的紫眸。
岑竹将她扶起,想要喂她喝藥,卻被擡手制止了。
她聲音很輕,卻異常堅決:“别做無用之事。”
往日寵妃總是一身錦繡,美豔動人,如今一頭長發披散在身後,肌膚幾近透明,就好像一枝失去了鮮妍的色澤、瀕臨死亡的花朵。
岑竹垂眸,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是我害了母妃。”
“不關你的事,是你的父皇疑心病太重,你剛剛立了戰功,未來不可估量,切莫自責。”
岑竹扶着她,摸到一手黏膩血迹:“母妃,我帶你去養魂池,你不會死,你一定會被治好的。”
但女子的一句話将他釘在原地:“你要明白,為何如今是在寝宮見到我,而非養魂池。”
這是魔主的敲打,也是無聲的警示。
岑竹仿佛被一記重錘擊中了心髒,有一瞬間甚至無法呼吸。
懷中身軀魔魄離體,輕盈地飄至半空,轉瞬無蹤。
女子的意識逐漸模糊,聲音輕得仿若呓語,瀕死之際,她向岑竹交代了最後的一句話:
“你要坐上魔主之位,為我報仇。”
衆所周知,魔主多年後位空懸,與寵妃相伴,感情甚笃。
可眼前冰冷的軀體,明晃晃的現實,不禁讓岑竹懷疑,難道多年相伴的情分都是假的?
心中的另一個聲音響起。
不是假的,但隻要涉及到魔主的核心利益,連寵妃也會被作為棄子,随意抛擲。
岑竹這段時間飛速擴張的勢力,逐漸壯大的聲勢,與日俱增的實力,都讓不再年輕的魔主産生了擔憂與恐懼。
魔主确實有培養扶持皇子的想法,但不能容忍自己在位之時,被動搖手中并不穩固的權力。
因此忌憚岑竹,擔心他威脅到自己日益衰微的地位,最好的警告方式,就是他的母妃,哪怕這個女子也是多年來常伴身側的愛妃。
剛好仙盟的人行刺,用聲東擊西的手段引走了魔主身邊絕大多數保護,魔主則用身側的寵妃擋掉了仙界蓄謀已久的的一記刺殺。
寵妃為愛奮不顧身。
這個理由,實在太合理正當了。
随着女子香消玉殒,寝殿一片哀戚,魔主身側近侍卻在此刻到來,告知岑竹其母妃已被魔主追封為魔後。
死後才給此榮寵,還讓岑竹替已逝之人代為謝恩。
真是諷刺。
岑竹雙手高高舉起,咬着牙接下了這道旨意,保持跪地姿勢,未曾擡頭。
傳旨的近侍沒有看見他眼中濃重的血絲,以及其中濃重刻骨的恨意。
複仇的火焰在岑竹的心口灼灼燃燒。
燒掉了理智,也燒盡了殘存僅剩的虛假溫情。
——
岑竹離開後,溫言依言在書房等着,這麼一等,就足足等了三天。
她與外界消息隔絕,不知魔主寵妃已經入殓,岑竹為其操辦後續事宜。
但此時溫言忽有所感,若自己真的是深宮中的妃子,這樣無窮無盡的等待,期望又失望,确實會吞沒和毀滅一個人。
燈盞熄滅,窗格中投下皎白月色,神思恍惚中,溫言聽見書房大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
接着,一道濃重而蕭索的身影擡腳踏入。
溫言窺見其餘魔修全都躬身行禮,小心翼翼退至門外,生怕做錯任何事情。
大門合上,岑竹一步步往溫言的方向走去,他身上的氣壓很低,卻偏偏看起來異常冷靜。
他并未燃燈,穿過黑暗,準确地找到了溫言所在的矮塌,然後坐在邊上,沉默地摸上溫言的手腕,一動不動。
仿佛一座靜止在月下的精緻雕像。
溫言所中的詛咒在被岑竹解了一些後,身上黑色線條時有時無,仍禁锢了她太多的靈力。
魔域中毫無靈氣,若本身的靈力還被魔氣克制,修仙者在這裡就好像被抛上岸的魚。
若不及時補充靈力,隻有死路一條。
岑竹根本不清楚這一點,他也不知道她的身體其實已經瀕臨極限。
這些年來,膽敢潛入魔宮裡的修仙者都屍骨無存,沒有一個是像溫言這樣被安穩地放在自己身邊,毫發無損。
溫言卻早已知曉自己經脈中靈力不足,甚至即将枯竭,靈力運轉的滞澀與疼痛就是對她的時刻預警。
這一切都在提醒溫言,是時候下定決心了。
但月光下的岑竹臉色蒼白,看起來又美又破碎,溫言執着他的手,感受到他的溫度與近在咫尺的呼吸,心不由得軟了一瞬。
今晚之後再做出決定吧,現在,她想和岑竹好好談談。
溫言心念微動,絲絲靈力探入儲物袋中,手中出現一壺酒。
這是臨别時那位溫柔又善解人意的魔姬塞給她的,據說是用魔域特有的溟萱花釀制的酒,她至今還未嘗過一口。
今朝共飲,不知入睡後是否真能做個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