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熟悉的微信提示音，周吾忙掏出手機，解鎖幾次不成，拇指用力在圓領衛衣外揩了幾下。

急匆匆點開被水漬糊出重影的小紅點，屏幕上卻是他爸報平安的内容。

相親相愛一家人（3）

【爸：已安全到家，[家門前小水塘.jpg】

周吾腦子嗡了聲，手指顫顫巍巍地長按圖片保存，不信邪在相簿裡重新打開。

上滑的圖片底端清楚顯示着時間和定位。

2013年12月31日，星期二，17:00，中國上海市XX區XX路。

認清現實和接受現實是兩碼事。

周吾抽了口氣，胸腔劇烈起伏，哭腫的眼皮子裡瞬時又落出幾滴淚來。

他果然不能對周女士所擁有的慈悲心報多少期待。她既然可以把他扔進山區幹半個月農活，那自然也能丢他一人在韓國。

現實就是現實，不管人接不接受，就擺在那裡。

但周吾越想越氣，顧不得來來往往過路人異樣的視線，憤然在手機上戳戳打打。

相親相愛一家人（3）

【5：你們這是剝奪我享受九年制義務教育的權利，是犯法！！！】

手指快速敲擊，發出急促“哒哒”聲，用力的仿佛要把屏幕擊穿。

良久，就在周吾心裡那股子怨氣快随冷靜下來的情緒一同平息時，周女士的回複姗姗來遲。

周女士不搞虛頭巴腦的玩意兒，微信名即本名，被迫來韓國前周吾給她換了新備注。

【隻許周官放火：冷靜了嗎？沒冷靜的話去廁所洗把臉再聊】

周吾下意識抹了把臉，從下巴到脖子，掌心所及之處，一片潮意。他嫌惡地甩了下手，想起身去廁所，但轉念一想，這不就稱了他媽的意，于是又一屁股坐下。不過，人倒的确因收到他媽的回複徹底冷靜，隻臉又冷又臭，像受委屈終于被家長關注到的孩子，把脾氣都擺到臉上，俨然一副要哄的姿态。

【5：我一直很冷靜，有問題的是你們】

【隻許周官放火：我讓你學鋼琴，你跑去吹唢呐。我讓你學編程，你帶一群人打遊戲。我讓你去補課，你每天晚上去跳廣場舞。】

【隻許周官放火：周吾，你今年初三，六月中考。我就問一句，你想過以後要幹什麼嗎？】

【5：為什麼我現在就得想那麼以後的事，難道作為人出生在這世界上就隻有讀書這一條路可以走？】

【隻許周官放火：首先，這世界上不隻有讀書這一條路，我作為過來人隻是希望你以後能成為做選擇的人，而不是被選擇的人。至少，讀好書能讓你站到更高更廣闊的位置上看世界。其次，想跳舞就在韓國給我跳個夠。】

周吾拿着手機想反駁，然而，眼睛直愣愣瞪着那段話直到黑屏都沒能想出什麼。他仍記得小學不想寫作業，吼出句“我甯願去撿垃圾”後，他媽果真向學校請假，盯着他撿了整整七天垃圾。

又是同樣的招數。

周吾從胸腔震出聲代表“無語”的冷哼，扯着嘴角别開臉，就像無數次和父母意見相左又處于下風時表現得那樣，自言自語地叨念些隻有自己能聽見的抱怨。但很快，難以言喻的煩悶感如附骨之疽侵襲上心頭，迫使他沉默下來。

事實上，他在意他媽說的那些話，非常，很。盡管他仍想不通，為什麼要在十五歲的年紀，想好未來五十年的事。

周吾又煩躁又迷茫，煩于按周女士的意思，此時此刻還沒有清晰規劃的話，他的人生仿佛就此完蛋了一般。又茫于他的确對“以後要幹什麼”沒任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