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風嘿嘿笑了兩聲:“别呀幹爹,怎麼還惱羞成怒了呢?”
鄭月沉交代完一切事宜,宋北晴留下跟王珩熟悉了一下日常工作,流程和他之前接觸的大差不差,隻不過王珩要求嚴格,那位叫盧越的廚師甚至偷偷抹了幾滴眼淚。
中午時,店裡人多了起來,雖然比不上一些大熱餐廳,卻也不乏慕名而來的食客。鄭月沉待人熱情,招攬客人很有一套,而李知風則負責活躍氣氛,掐着渾厚的嗓音唱了幾首節奏輕緩的搖滾樂,一首不插電的改編版《Layla》招的幾位小姑娘對着他刷刷拍照。這一套組合拳下來,所有來店裡的客人都是啧啧稱歎笑着走的。
王珩他們雖然隻有兩個人,卻也忙而不亂,最後他看宋北晴實在望眼欲穿,也讓他直接按照菜譜上了手。宋北晴的嗅覺和味覺都很好,對配料的掌控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看着詳細的标準卡基本能複刻出一模一樣的味道,王珩看他做的幾道菜,眼中竟然少有的露出了幾分贊許。
宋北晴一直待到五點才離開,等他買完菜回到家,天已經黑了,他卻半點早些趕回家的欲望都沒有。
他控制不住地想起李知風那番話,想來想去隻覺得荒唐,怎麼可能呢?從小到大他一直覺得自己喜歡白白嫩嫩的溫柔小姑娘呀。
反觀餘愁這個人,整日陰着張臉不苟言笑,多跟他說幾句話都會不耐煩,再說了還是個男的,他怎麼可能會喜歡男的?
都怪李知風那個混蛋胡說八道,害他現在心煩意亂。
他搖了搖腦袋,正準備掏出手機給餘愁發消息,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個人影,站在粗壯的法桐樹後,正拿着手機朝餘愁院子裡拍着什麼。
夜色昏暗,這人大半身子被樹擋着,不仔細看還真發現不了。他的裝束并沒有什麼奇怪,穿着一身校服,戴一頂鴨舌帽,背一個雙肩包,隻是行迹十分可疑。
宋北晴記得,這附近有所中學。他立即警惕起來,觀察了那人片刻,而後裝作恰好路過,經過那人時也裝作沒有察覺的模樣,宋北晴見他沒反應,在離他三米之外的地方立即轉身沖了過去。
那學生來不及反應,很快被宋北晴鉗住了雙手,宋北晴一把奪過他的手機,邊翻看着相冊邊問道:“你是誰?幹什麼的?”
那學生被他掐得生疼,嘴裡求着饒:“你放開我,我……我什麼都沒幹,我隻是拍了拍院子裡的貓!”
宋北晴翻着相冊,發現這人确實隻拍了貓,黃的白的大的小的,拍了一堆,卻不是同一日同一時間段拍的。宋北晴懷疑道:“你來不是第一次了吧,說,你到底想幹什麼,不說實話,我卸了你兩隻手!”說着便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學生哎呦哎呦地叫着:“饒命饒命!我真的隻是拍貓,我很喜歡貓,可惜家裡不讓養,所以隻能看别人養的,不信你看我的書包,還有我去流浪動物救助站當志願者的證書呢!”
宋北晴哼了一聲,把手中提着的東西放下,騰出一隻手來扯開他的書包,果然找到了一張很舊的證書,蓋着福甯某流浪動物救助站的紅章。證書上寫着這人叫曲聞,做過一年的志願者。
宋北晴瞥了他兩眼,一把放開他,沉聲道:“弟弟,你就算喜歡小貓也别這麼偷偷摸摸的,跟個變态似的,大大方方的昂,跟主人說一聲,站在栅欄邊兒上看。”
曲聞撓了撓頭:“好,謝謝哥。”
說完,宋北晴就把曲聞趕走了,他走到餘愁的院子跟前,發現窗戶開着,屋内的燈也亮着,應該是有人在家的。
于是他直接打開栅欄門走進去,還沒走到門口,便被花叢裡突然站起來的一個人影吓了一跳。
他捋着胸口順了順氣,定睛一看才發現是餘愁。
“你回來了。”
餘愁摘下耳機,朝宋北晴笑了笑。
餘愁穿着圍裙,腳蹬一雙他小時候見爺爺奶奶幹農活時穿的一種膠鞋,手上戴着一副塑膠手套,手套上沾着濕潤的泥土。幾隻貓圍在他的腳邊,好奇地四處張望着。
宋北晴愣了愣,他沒想過有一天竟能從餘愁身上看到如此平實的生活氣,他的臉頰上沾了泥土,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可是好像……更可愛了。
“啪!”宋北晴猛地拍了自己一巴掌,他在想什麼呢。
“你怎麼了?”餘愁好像懵了一下。
“我……我打蚊子。”宋北晴心虛地摸了摸臉。
“這才三月就有蚊子了?”說着,餘愁重新蹲下身。
“可不,真是奇了怪了,”宋北晴聲音悶悶地,“你在幹什麼呢?”
“種花。”餘愁回過頭,還是察覺到了他異樣的情緒,“你怎麼了?”
“啊?沒怎麼啊?”宋北晴扯開話題,走上前探頭看了看餘愁跟前放置的大小花盆,“種的什麼呀,怎麼大晚上的種起花來了。”
“百合。”餘愁見他不想說,也并不多問。
宋北晴摸了摸一隻狸花貓:“需要幫忙嗎?我小時候種過水稻。”
餘愁笑了笑:“不用,已經快弄完了,就是花肥沒有了。百合有毒,等開花後,需要把它們挪到那邊的栅欄裡,有幾隻貓很調皮,喜歡亂啃院子裡的花草,到時候你再來幫我吧。”
“哦。”宋北晴想了想,“對了,你知不知道最近有個十三四歲的學生老是躲在你家院子外面偷拍,他說自己在拍貓,但我覺得他鬼鬼祟祟的,你小心點,不行就裝個監控。”
餘愁頓了頓,終于把最後一棵百合種球種進了土裡:“好,可能是真的喜歡小貓吧,我會留意。”
兩人把東西整理好,宋北晴朝餘愁晃晃手裡的菜:“餓了吧,走,我們吃飯去。”
餘愁沉默片刻,他還是覺得今晚的宋北晴很奇怪,并試圖從那雙掩映在夜色當中的雙眼裡看出些什麼,結果卻一無所獲,也是,像他這麼大的小孩兒都有自己的心事,他何必非要探聽個一二。于是點點頭,讓他在院子裡等着,自己回家拿了個盒子出來。
“蛋糕?”宋北晴接過餘愁手中的東西,語氣終于輕松起來。
餘愁笑了笑:“是,慶祝你找到工作。”
餘愁竟然為了他買蛋糕?
宋北晴怔怔地看着眼前這個人,路燈亮了起來,漸漸漫過他的眼角眉梢,像一汪倒映水中的月亮,月色柔和,卻還是刺傷了宋北晴的眼睛。
第一次見到餘愁時,宋北晴就想不明白。怎麼會有餘愁這樣的人呢?明明根莖上生滿了紮手的刺,卻還是硬生生長出來一朵溫和柔軟的花,明明已經戴好了僞裝,卻依舊不由自主地對世間一切付出善意,這樣一個矛盾的、卻讓人忍不住接近的人。
想到這裡,宋北晴歎了口氣,他平白地對自己有些失望。
到了家,宋北晴到廚房做飯,餘愁幫他打下手,洗洗菜遞遞東西,宋北晴動作很快,不用四十分鐘就做好了一道鍋包肉,一道清蒸魚,還有一菜一湯。
“要喝點酒嗎?”宋北晴從冰箱拿出兩瓶果酒,朝他笑了笑。
餘愁嘴角上揚:“你還沒成年吧?”
“幾個月而已,果酒度數很低的。”宋北晴忿忿不平。
雨後的空氣很潮濕,帶着寒意的風透過窗扇,融化進屋内黃色的光線裡。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
“餐廳怎麼樣?”餘愁抿了一口酒,甜的,玫瑰荔枝味兒,他很少喝酒,卻很喜歡宋北晴挑的這個味道。
“很不錯,是一家音樂餐廳,主廚很嚴厲,但也很厲害,我覺得我能跟他學到很多東西。”
“嗯,什麼時候上班?”
“明天就去,單休,朝九晚七,晚上你要多等我一會兒了。”
“……”
表針咔哒咔哒地走着,不知過了多久,宋北晴差不多已經忘了自己跟餘愁說過什麼,他沉默了一會,也許是酒勁兒上頭,他忽而擡頭一笑:“餘愁,我們是朋友嗎?”
餘愁挑了挑眉:“為什麼這麼問?”
“不為什麼,你回答就好。”
餘愁想了想,浮上一個有些揶揄的笑:“不是,是鄰居。”
“好,那我們就做鄰居好了。”宋北晴忽而舒了一口氣。
做鄰居沒什麼不好的,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可以守望相助,也可以各掃門前雪,不是朋友,不是兄弟,更不是情人,不需要任何承諾和責任,一切行為的起點都是出自個人的想或不想,這就是餘愁想要的狀态,或許也是他想要的狀态。
就是這樣,沒什麼關系比鄰居更好了。
然而餘愁笑了笑,舉起酒杯跟宋北晴一碰:“勉強……算朋友吧。”
是朋友麼?
宋北晴直直地看向餘愁的眼睛,明明隻是六七度的果酒,此刻卻覺得腦袋有些發暈,他突然想起雨季的新品主題——奶糖,奶糖就是需要含在嘴裡慢慢融化的東西,咬下去會有些咯牙,會有些痛,但時間久了卻甜蜜的很純粹。
那狸貓呢?
狸貓是餘愁,爪牙鋒利,野性難馴,不易接近,可等他情願時,卻會自己露出柔軟的肚皮……
“宋北晴,祝你前程似錦,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