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符這事情一個不注意容易上瘾,當将最後一點材料用完,屋外的暗色讓他恍惚間,有一種回到‘渡的世界’錯覺。
直到淅淅瀝瀝的雨落下,屋外的黑暗在突降暴雨沖刷下打散。
他在别墅四角貼上符箓,拉上卧室窗簾那一刻,目光下意識追到隔壁,真就看見某個人,裹着身上薄薄的外套,躺在地上。
凄涼慘淡的但堅強的背影,正正好對着他這個位置,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那位置很容易淋到雨,後者任由雨水打濕一部分衣服,也隻是默默移開一點裹緊自己,瑟瑟發抖更顯凄慘。
刷的拉上窗簾,眼不見心不煩,演的演的演的,睡覺睡覺。
聽着耳邊的風聲雨聲,或許真是心理作用,也有可能是存在的某些不可能之物。
他有一點冷,坐在床邊,視線落在床頭櫃綁住發尾揪揪的紅繩上,煩躁的将落下後,貼在脖頸有點癢的碎發弄亂,屋外越來越大的雨聲打下。
遲意選擇将被子蓋過頭頂,躺平。
于辭打量着面前,精神氣仿佛斷線的人,想着其實第一次遭遇如此非常理之事,雖然表面鎮定,但到底還是孩子安慰:
“第一次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一點,不适應?
晚上哥帶你喝喝酒,串個燒?朋友不方便說的事,我們這些人還能彼此取個暖,當個說話人。”
遲意打着哈欠,解釋一句:
“記下,感謝于大哥好意,得空約一約勞煩破費。
我沒事,隻是昨晚,把狼當狗撿回家,嚎叫一夜,沒睡好。”
于辭擺擺手說小事,想起面前這個人的職業猜測:
“你們家那位置,曾經确實發生一些事。
雖然後來證實,隻是對家為搞破壞惡意恐吓,但奇怪的事情一直有,遲兄弟你是察覺什麼地方不對?”
遲意回憶:
“那地方确實陰氣比一般地方重,奇怪的地方還暫時沒發現。”
于辭唯恐聽見什麼,好在沒有發生。
耳旁,眼前是早市巷子裡吵吵鬧鬧的煙火氣息,街道邊人來人往的繁華都市,感慨的話,突然反應過來對方不久前說的話,表情一驚,不敢置信絮絮叨叨幾句,
“嗯,希望那些東西,永遠不會出現于這個世界…
等一下你說什麼?狼!!
不行,小孩一個人住外面還是太危險,怎麼什麼都往家裡撿,他師傅沒在,和我住一起确實挺不合适……”
看向遲意苦口婆心勸道,最後意有所指補充一句,
“我認識幾個和你差不多年紀,挺靠譜的大小夥,不如你們一起合租。
放心都是來自同一個地方。”
一直充當安安靜靜背景闆的慕輕,視線落在似乎真的在,認真考慮對方提議的人上,插話:
“于先生,這樣不好吧,我還在這裡,當面幫我家的介紹合租對象。”
于辭快速打量一圈兩人,才不确信般問出口:
“你們住一起?”
遲意平靜的看一眼身旁人,後者一下噤聲,攤攤手起身離開:
“沒有,昨晚下大雨看可憐一時好心。”
于辭嚴肅提醒:
“這一次你沒事或許是運氣好,野生動物,你可憐它,它可不會可憐你。”
遲意沉重點頭深有感觸:
“謝謝,于大哥提醒,絕對不可能有下次。”
遲意回憶起昨晚隻有後悔,他家就一個卧室,根本沒有考慮會有人來而裝客房的可能性。
撿回來的人,當然是睡客廳沙發。
但淋雨要洗澡,洗澡隻能主卧,人還沒多的衣服,脫下的扔烘衣機,穿他沒打開的睡衣,嫌棄小,他忍。
沒躺一會,人又來敲門,說自己難受找不到藥,指明藥位置,咬着後槽牙喊滾遠點。
諸如此類,沙發硬,中央空調不舒服,雨聲太大害怕,感覺可能有髒東西在窗戶外看等等等…
遲意不停告誡自己,樓下是個人,樓下是個人。
秉持着法治社會殺人犯法,哪怕這是一個月黑風高,大雨掩蓋罪證,沉屍在剛好有墓地的的湖裡,天時地利人不和時刻。
慕輕将手裡不知從哪個攤位,買來的塑料袋裝豆奶放在遲意手邊,坐回位置沖着面色略顯詫異的人送上一個微笑,拉回話題:
“找到了嗎?”
“嗯,監控上顯示16日0:30歐山,從一輛公交車上下車沿着公路行走一段距離後于40分,直直摔入路邊積雪的水溝裡,找到的時候已經凍死…
聯系不上父母,隻聯系到他弟,把歐山出事的消息轉告,歐小海表示知道會告訴父母,但…”
于辭說到這裡停頓一下,繼續,
“但他的父母表示沒有時間,剩下的交錢由殡儀館處理,今隻有歐小海會來送他。”
遲意聽着表示理解,手邊是他不久前隻多看幾眼,隔壁好幾位學生拿在手裡的袋裝豆奶。
但沒找到賣東西的攤車,沒想到這人找到,插着吸管喝一口,味道醇香不膩不甜剛剛好。
“謝謝。”
慕輕剛準備說什麼,聽見後半句,心情複雜,
“就當昨晚住宿費。”
站在路邊等于辭開車的間隙,回看一眼擁擠的小巷,他随口:
“你對這一片很熟?”
慕輕示意一個方向:
“喏,那邊大學城,親愛的,一袋豆漿就住宿費,你不虧嗎。
這一片驚喜挺多,能換取多留宿幾晚的預支?”
好奇的心冒出一點頭,聽後半句後默默收回視線,轉身上剛好擠過車流開來的車。
慕輕一邊回憶,那人打量四周時多看幾眼的東西,一邊絮絮叨叨不要臉皮,試圖與對方交流交流留宿可能性。
擠過擁擠的環線,到達目的地,
三人站在的一處郊外的殡儀館,環境看起來一般。
但因為這是歐山,處理爺爺後事選擇的地方,再往前走就是老人家住的小村莊,歐山土生土長的土地。
小路延伸方向的路旁水溝,是歐山最後丢命的路途,他永遠留在回家的路上。
“歐山那些朋友我們也有聯系,但大多數人都是關系一般,很多聽到去世消息…晦氣沒有來。
有幾個表示會來,但這段時間不行,今天送他的可能就是我們三個和他弟弟。”
于辭站在樹下點燃一支煙,抽一口,吐出煙圈,煙霧中他的面容模糊。
沒過一會,一輛大氣的suv開來,從車上下來一位長得和歐山有6、7分相似的青年,來人歐小海。
青年穿着素衣,帶着無邊框眼鏡,整個人斯斯文文的和歐山滿身混混氣質大相徑庭,是兩人站一起都不會被認為親兄弟。
據調查,歐小海是在歐山13、14歲那年出生,到現在差不多20出頭,來者沖着他們微微點頭,先一步進去。
歐小海看到歐山最後一眼,因為遺容修容對照,是身份證幾年前的照片,和現在比有參差。
歐小海面色平靜的看着,這個和自己血緣關系很近的親哥哥,沒有痛苦沒有悲傷,隻是平靜注視着沉眠之人。
輕輕蓋上白布對工作人員點點頭,推着火化,親手把骨灰掃入小盒子裡用布包好,最後和老爺子當個鄰居。
歐小海看着歐山的遺像,淡淡的語氣,如講一個不認識的人:
“我們家對這個哥避而不談。
父母對他的評價是爺爺養壞的野孩子、拿不出手、上不了台、一身野氣…
從小我都沒有跟他相處太長,但其實我哥對我一直很好。
我父母一直追求他們認為對的東西,有些東西他們不太想讓我碰…”
講到後面,一直平靜的語調終于打破,藏起的悲涼痛苦再也掩蓋不住,
“他們對我要求很嚴,但哥他會偷偷給我塞錢買零食,買同齡人玩具,後來父母發現認為哥在帶壞我,把他趕出去。
我其實很害怕他會怨恨我,但他沒有。
我住校後,總會受到幾筆無名打款和各種零食書籍,我看着小時候喜歡的東西,心裡其實很暖,因為他還在…”
歐小海說到這裡擡了擡眼眶,擦已模糊的雙眼,聲音哽咽:
“初中有一次太晚,我回家路上被臨校的圍堵,第一時間沖出來的是他,把我護回家,自己鼻青臉腫逃跑。
老師第二天讓請家長我害怕,蹲在路邊是他來撿的我,也是他去替我見老師,我和哥的隔閡就這樣消失,
他偶爾會正大光明來看看我,送送吃的禮物,不過後來被父母撞見,知道我還打過架。
母親罵他是不是故意教壞我,父親直接上手,哥哥他沒有解釋,道歉表示以後不會再出現。
那是我見他的倒數第二面,他一個人孤孤單單離開,後面是親身父母的責罵,我太害怕沒有敢于和父母争論。”
歐小山說起曾經的過往,平靜的表情終于崩不住了,捂臉痛苦:
“最後一面是我十八歲,他在我回家路上送我一套模型,一雙我很想擁有的球鞋。
哥看着我說成人快樂就匆匆離開,我甚至來不及對他說出謝謝…嗚嗚嗚。
嗚嗚嗚,哈……剛剛是我主動見他的第一面。
我沒想到我們會在這樣的地方重逢,我本以為努力一點優秀一點就可以長大接他回家,一家人和和樂樂,我……”
遲意站在一旁,安靜的當一個聆聽者,歐山的黑白照片,與照片外哭得泣不成聲的歐小海,隔着一張玻璃闆隔空相望。
于辭遞過一包紙巾,一張卡和一封信給青年,說這是歐山留在公寓裡的發現,上面署名是給歐小山。
歐小山接過,指節泛白的捏住,深吸幾口氣後向于辭問道:
“你們認識我…哥他…怎麼樣。”
于辭嚴肅而認真道:
“他很勇敢,救下一個女孩,讓那位女孩免于苦難。”
“是嗎,那聽上去很不錯,很感謝你們,今天給你們添麻煩。
抱歉,我哥他一定很幸運遇到你們這樣的朋友,抱歉,我可能要先失陪。”
歐小海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去,拿車鑰匙的手,按幾次才打開車門,坐在駕駛座看着信,放聲大哭。
遲意坐上于辭的車,後面是越來越遠的SUV,想着歐山遇到他們是幸運嗎?
他最後挽救曾經的錯誤,同時将命丢在曾經。
找不到家的人,終究迷失在回家的路上。
但,
人很複雜,
隻要抓住一個救贖的東西,在那一刻他就是幸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