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會讓人懷疑當下的自己，而後陷入巨大的惶恐與迷茫之中，不斷叩問，我所抛棄的過去，是否才是我所希冀的未來？

“無論是不是，吾已經難以回頭了，唯一的問題隻是，要不要将你也拖下水。”

他自言自語，似笑非笑：“但像吾這樣自私的存在，怎麼會容忍另一個自己活得如此光明？”

黑色的樹影将其包裹，于是，他的身形恍惚如不動的黑石。

離摩枭不遠的地方，是一大片的沼澤地，周圍除了他所栖身的樹幹以外，沒有其餘的落腳之地，而他腳下，略顯渾濁的水體一片死寂，連風都沒了蹤影。古怪的植物氣息混雜着一股腥臭味，浮蕩在此處。

于安施離開當日，摩枭便幾乎同她一道前來，隻是安施的目的地是南邊的襄嶺郡，他則是更深了一步，踏入了襄嶺郡更南邊的禁地深林。

此處，是妖魔的天堂，亦是摩枭的飽餐之地。

在動身前往魔域前，摩枭必然會穿行過此地，既然如此，不如順道吸取一些妖物的修為，好稍微填補一下内在的空虛，此後，再一路朝南穿過深林，渡過幽海，前往魔域，除了找一找有無萬魔之母的消息，便是取些魔域中的“小東西”。

這時，安靜的水面突然有了一些響動，從水下湧出零星幾個水泡，随後又炸開消失，而後，水泡越來越多，本來安靜的氣氛突然被打破，渾濁的水如同被攪動一般，開始劇烈的沸騰起來！

不知從何處騰起的霧氣逐漸蔓延了這方天地，密林内更加黑暗起來，視線逐漸模糊。摩枭的雙眸冷淡地盯着水面，仿佛能看破這層詭異霧氣，直直看到水下的東西一般。

似乎是因為剛剛安施的話勾起了他内心隐秘的不安，摩枭此時的心情肉眼可見的很差：當密密麻麻的慘白的頭骨頂着詭異的黑發從水底剛剛露出他們那黑漆漆的眼眶時，摩枭身體突然往前面一倒，整個人仿佛是沒有站穩一般猛地摔下樹幹。

而在他腳下的那片已經開始發紅的詭異水面，因為衆多骷髅頭的擁擠，它們的黑發幾乎扭在了一起，然後快速湧起成了一個小鼓包，有些黑發甚至向上飄了起來，急切的迎接着這個看上去相當可口的狐狸精。

摩枭突然冷笑了一聲。

*

次日。

等安施醒來，居然難得睡過了頭，她匆忙洗漱，推門而出後，就聽到店小二說其他人先離開了，南涼元給自己留了口信，等晚上他們便回來，讓安施自己可以随便逛逛，隻要别逛出界就行。

另外，還留下了一袋人間錢币。

安施有些郁悶的掂了掂錢袋，分量不輕。但比起閑逛，她也不想白拿人家的錢——雖然摩枭讓她收下便好，但本着拿了錢就是惹了麻煩的原則，安施仍然不大樂意。

此時，她口袋裡的水鈴铛叮叮作響，更是惹得她心煩意亂。

安施并不想承這份情，但是沒想到，一連數日，南涼元他們都沒回來，要不是那位店小二還勤懇的幫忙傳着口信，她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被遺忘在這裡了——而在此期間，這些錢也不得不被花掉了一些。

花都花了，那就别多想了！安施自我寬慰着，在街上随意閑逛了一陣。因為是獨自一人，加上天山冬衣樣式樸素，她也不如昨日那樣顯眼了。

路邊有個賣泥塑小人的攤販正在吆喝，安施突然想起遠在千裡之外的姜豐他們來，想着不如帶點紀念品回去，便頗有興緻地蹲下挑選。

小販眼尖，對着安施上下打量一番後，語氣很快熱情了不少：“哎呦！這位姑娘看上去就氣度不凡，頗有仙氣，莫不是修真的宗門弟子？！”

安施對着一個摸肚皮哈哈大笑的小人打量着，随口道：“算是吧。”這小泥人笑得還是傻了點，不太像姜豐。

“哎呦！看我冒犯的！不應該叫姑娘，應該叫仙女，呃不，仙子才是！”小販嘴伶俐的很，恭維道，“若不是像仙子這樣的大義之士斬妖除魔，我們這樣的人怕不是早就淪為妖魔口裡的吃食了。想當年，襄嶺郡可還是一派荒蕪，如今，能變成如此繁華景象，都得感恩仙人們的大義啊！”

安施莫名想起自己師尊來，他忙的腳不沾地，确實應當被感激，于是點點頭，回應道：“我隻是小輩，還得向諸位前輩學習才是，擔不起這份感謝。”

“哎！仙子太客氣，禁地中常有妖魔流竄進人世，那不都得靠着呃，那什麼，什麼盟...什麼花....哎呀，你們這些修真的宗門人士去幫忙清除嘛！”小販立馬接話，一本正經道。

唔，天山的内門弟子也多外出曆練，有些殒命在外的——她突然想起那位死狀慘烈的舒童和屍骨無存的尤靈師姐來，安施沒了心情搭話，默默挑着泥人。

安施餘光瞥見一個微笑着的小泥人，莫名感覺像無垢，于是放下了手裡的，拿起了那個：師父雖然一向冷面示人，但在她面前，時常如這般溫柔笑着。

盯着小泥人，安施感覺心情好了不少，衣袖一動，不慎碰倒了另一個，她趕緊對小販道了個歉，伸出另一隻空閑的手去扶——扶正了，她發覺這個泥人頗為古怪，面無表情的盯着自己，姿勢也懶散，似乎隻是旁觀的過客，莫名讓人心頭發涼。

“摩枭？”不知為何，安施嘟囔了一聲他的名字，随後，自己也愣了愣：

怪了，摩枭他雖然有點小脾氣，但總的來說還是有幾分溫柔體貼，怎麼會像這個小人呢。

小販瞧見了，笑道：“仙子是看上了這個？這個不大好，燒的時候燒壞了，中間空的，容易壞掉，不如挑個别的？”

“這樣啊。”

安施點點頭，将泥人放了回去，順便将臉也扭開了，然後在小攤上找了另一個笑的不傻的和一個看起來膽小的不行的，便将這三個都收了起來，問道：“就這三個吧，多少錢呀？”

“二十文。”小販眼前一亮，急忙道。

安施掏出一貫錢來，目測了一下，覺得二十文實在是太少了點，随後取下一把，直接塞給了小販：“夠了吧？”

“哎呦，夠了，夠了！”小販眼睛瞪得老大，随後謹慎地看了眼安施，确定了她似乎沒别的意思後，急忙收了下來，随後找了塊幹淨的布，将泥人恭恭敬敬的放好，捧給了安施：“仙子人美心善，以後一定心想事成，修得大道！”

希望如此吧。安施搖搖頭，并不在意這些吉祥話，而後，便返回了客棧。

快到門口時，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