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樣的!”
看客們轟然叫好,把外面路過的閑漢都引進來瞧熱鬧。
“台子搭起來了,諸位可有要跟風買馬的?”馬球風行,買馬就是跟着下注的意思。能在這樣檔次的食齋用飯,誰手裡沒幾個閑錢。雖然不像那郎君和王靈,一下子就下大注,不過花五個子、十個子,買熱鬧還是行的。
食齋大堂圍了一堆人,店家也發現客人們改拌嘴做鬥戲,歡喜得叫夥計招呼着新進來的客人,又是一筆生意啊。隻要客人們不再改文鬥做武鬥,殃及池魚,這樣招人眼球的事兒,店家舉雙手雙腳歡迎。
“甭說我添柴撥火,搭橋上架撩撥你,讓你個先!”王靈抱着手站在一片,讓那郎君先上台。
好話歹話都讓王靈說了,那郎君也不是個怯場的,抖了抖身上繡花灑金袍,冷哼一聲上台了。
這位郎君生得魁梧,上台便擺開陣勢,架起胳膊做威武狀,這是要唱武戲啊!
隻看着架勢,台下就轟然叫好!
“金妝寶劍藏龍口,玉帶紅絨挂虎頭,綠楊影裡驟話柳。”一開口就知是行家大拿,字正腔圓、威武豪邁,活脫脫一位大将軍、偉丈夫。如今最流行的戲還是北戲,哎,也沒北戲這麼個叫法,不過是最好的都是北方流傳過來的。就算神京陷落、西都凋零,那也是祖祖輩輩的根基,世世代代的向往。
“得志秋!名滿鳳凰樓——”調子拖得長長的,還沒等音調落下,台下看客又是一片叫好聲,好幾個通寶奔着台下筐子去了。
這曲子氣勢豪邁,那郎君雄健英偉,曲子裡裝飾華貴、軍威不凡,仿佛征戰誓死台前的恭賀。當真是意氣風華、躊躇滿志!時人為兵禍所害,正因如此,無比崇尚提攜玉龍、誓上黃金台的赳赳偉丈夫。
客人們拍桌子叫好,有些不看好王靈。
“這麼瘦弱個黃毛小子,怎可與大将軍争鋒?”
那郎君團團作揖道謝,趾高氣昂地下台,坐回自己的位置,頭顱揚得高高的,如同勝利打鳴的大公雞。
王靈在心裡把那人頭安在大公雞身上,越想越可樂,狠狠出了一口惡氣,起身上台。
“諸位叔伯郎君請了——”王靈也是團團作揖,還對着二樓被比鬥引出來的客人們拱手,“小子初到貴寶地,不知得罪了哪位神仙,不知今日不宜出門,命犯小人。小子不比那郎君熟門熟路,可心信郎君們公正嚴明,略略演一出小戲,盼郎君不吝。”
“方才引人攻擊我那曲子,正是黃鐘名篇,小子狗尾續貂,勉力續上一續。也是黃鐘調,名為晝夜樂!”王靈架子擺得大,一揮手:“樂師,起調!”
王靈是個毫不怯場的,要知道,許多人心裡明白,可嘴上說不出。尤其是這等衆人矚目的場合,一言一行都要被衆多人放大來看,怎麼想都覺得扭捏難為情。可王靈是誰啊,給台部諸官搭過戲,給陛下天子捧過杯。家裡又是世代伶人的祖傳行當,從小就登台,在衆人目光裡長大的。
起範兒,曲到,張口就是穿雲裂帛——“風送梅花過小橋,飄飄~飄飄地亂舞瓊瑤。”
台下嘈雜聲一頓,徹底安靜下來。
臭美、急躁、沒臉沒皮的王靈,對唱戲是真喜歡,隻要開口了,就全身心投入,一心隻想把戲唱好。先前,陛下就愛他這一點,總說他是個好癡人。
“水面上流将去了,觑絕時落音無消耗。似才郎水遠山遙。怎不焦?”王靈踮起腳尖慢慢走動,雙手翹起蘭花指,虛虛拿住,好似握着一張繡帕。裝作女子情态,臉上也是思念期盼,“今日明朝,今日明朝——又不見他來到!”
取帕拭淚,一張蠟黃小臉此時都白了,嘴唇微顫,好似無限思念難以訴諸于口,台下諸位心跟着緊張。
王靈強自鎮定,娘哎,為了這嬌花照水、弱柳扶風的俏女郎模樣。下狠手掐破了指尖,痛得臉色煞白,還要裝作平靜無波。
“佳人,佳人多命薄!今遭,難逃,難逃他粉悴煙憔,直恁般魚沉雁杳~~~”最後一個字拖長調,來回旋轉,真如大雁翔空,遊魚沉水,飄忽難覓,恰似女郎思念情人,心思如青煙,飄忽無着落。
此時恰有一段留白,剛好留給諸位看客郎君叫好打賞,通寶嘩啦啦如雪花入蘆花一般飛到王靈身前的筐子,隻看這架勢,就比剛才那郎君唱的武戲受人歡迎。
戲嘛,除去宮廷正音不說,能引人注意,叫人打賞的,最流行的隻有三種:一是武戲,如同王靈與人賭鬥翻跟鬥一般,真功夫叫人豎大拇指。二是滑稽戲,裝孤扮醜、插科打诨,做怪模樣,行可笑事,逗人捧腹,王阿爹這個王家班班主幹的就是這事兒。還有一種就是情戲了。
為何一家之中,過得最好的居然有阿枝,須知她不過是一介養女罷了。有時候阿枝的待遇比王阿娘都強!當然是因為情戲要用她。隻有養的漂漂亮亮,裝扮起來才吸引人。阿枝和王大搭戲的時候,時不時雙手相扶,小手相牽,台下起哄得厲害,看客打賞得多的時候,還要扶一扶腰呢。
自小耳濡目染,王靈臉一紅,側着身子裝害羞,“誰承望拆散了鸾凰交,空叫人夢斷魂勞。心癢難揉,心癢難揉,盼不得雞~兒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