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王大仍舊有些委屈,嘟囔道:“在阿爹心裡,兒就這般不如人嗎?”
王阿爹低低切切笑了起來,“不如人有啥值得生氣的,世上你不如許多人,如今日那高門郎君,你可比得上人家一根手指頭。也有許多人不如你,那些跑慢一步,陷落中原的人,那些街邊乞讨饑寒交迫的,那些被拉了壯丁充軍的……他們且羨慕你如今日子安穩,還有心思和爹娘兄弟置閑氣。”
“老大啊,世上你不如人的時候太多了,計較得過來嗎?且我問你,你日後是個什麼打算?”王阿爹說出了心中盤桓已久的話,放松的塌了腰,施施然問道。
王大茫然了,日後?未來?他考慮這做什麼?“聽阿爹阿娘安排,到了時間和阿枝成親,日後生幾個孩子,把王家班子一直傳下去。”
“今日阿爹再教你一回,咱們家傳了幾代的心血經驗,都在這裡。”
王大下意識肅然而立,王阿爹挺直腰杆,擲地有聲:“賣藝錢,當天完。買賣錢,六十年。土地錢,萬萬年!賣藝唱曲,往下九流裡走,不是長久之道。咱們王家,從你祖爺爺開始,就攢着銀子,想置辦土地,做個富家翁。日後把孩子送去學堂認字,慢慢積累着,等到運道來了,家中出了個讀書種子,王家就起來了!”
“奈何,遇上兵禍,什麼盤算都打了水漂。不過,你記住,土地是咱們的根。若有一日,咱們不必日日出攤登台,能置辦上土地,那好日子就來了。有地就有糧食,有糧食就能養娃,就有咱們老王家生生不息!”
“是,阿爹!”王大撲通一聲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阿爹吩咐,兒記下了。”
“記下就好,起來吧。日後要放寬心緒,你是做大哥的,誰都不能動搖你的地位,你也該管教着兄弟,為兄弟們着想。”
王大讓王阿爹這麼一開導,隻覺眼前一片光明,再也不計較什麼不能坐車,不能單獨吃細糧。是啊,我委屈也隻是暫時的,我在就是王家在,王二如今蹦跶得再厲害,日後也是要分出去的啊!
再想想置辦田地的願望,他最美好的夢想裡,也從未想到過此。若是真能成為地主,把地佃給農戶租種,日日在家中享清福,教導兒孫成才,那是什麼神仙日子,想想都美啊!
家裡人都被安排了活計,阿枝飛快把碗洗完,從房裡取了針線,來敲王靈和王三的房門。
“阿靈,我瞧你袖子破了,喏,這不帶了針線來,我給你縫上。”阿枝站在門外,取了同色的繡線,笑盈盈望着他。
王靈交待王三一聲,和阿枝到了外面廊上。初冬,天黑得早,這租來的房子窗戶小,暗沉得很。補衣裳這樣的精細活計,隻能在外面。
王靈搬了一根長凳出來,阿枝坐一頭,他做一頭。
“這些富家公子哥,當真不講理,怎能動辄打罵,咱又不是他家奴才。多虧裡面沒破,沒傷着肉吧?”阿枝心疼的摸了摸王靈的胳膊,小聲問道:“疼嗎?”
“不疼。”王靈吃了上回的虧,并不輕易就範,低頭解開衣裳。
阿枝一把按住,“不用脫,我就着你胳膊補就是。這麼冷的天兒,脫了當心風寒。”
話雖如此,王靈還是解開衣襟。徐欽那一鞭子的打子胳膊上,離肩膀很近,阿枝縫補需要把手伸進去,這才方便。
阿枝輕笑着取針穿線,食指在櫻唇上輕輕一沾,沾濕了的手指靈巧一轉,就打了個漂亮是繩結。微翹蘭花指,針線在袖子上穿梭,那翹起的手指這般纖細,指甲是嬌嫩的淡粉色,光滑一片,在落日餘晖中,仿佛還有盈盈的光。
阿枝低着頭,白皙的脖頸就在王靈眼皮子底下,還有長長的睫毛,和小扇子似的,一閃一閃,惹得人心跳也跟着那小扇子跳動。
“阿靈,你真的要教家裡人排戲嗎?”阿枝輕聲問道。
“自然,都答應爹了。”
“就排那關雲長嗎?裡面可有女子的戲?”
“沒有。關雲長單刀赴會,端得是男兒英雄氣,沒有女子的。”
“哦~”阿枝遺憾低頭,又縫了兩針,一不小心戳到手指,疼得瑟縮一下,把食指含在嘴裡吮吸,含糊不清問道:“你能單獨給我排個戲嗎?”
“或者教我幾隻新曲子也行。上你,你說過要教我的。如今你們都有了新東西,我一個人抱着那些老掉牙的,哪兒有客人喜歡聽。大家都大步大步往前走,隻有我一個人在原地踏步。”阿枝把水潤的食指取出來,輕輕撫摸着,疼痛難忍,又好似期盼不已。
“都說了是教家裡人,你不适合唱這戲,我教你些小令、小調和散曲,配着成調,客人們愛聽呢。”
阿枝喜出望外,連連笑道:“我就知道,阿靈,你最厲害了!”
阿枝接着逢衣裳,動作輕快許多,很快就不把那鞭子抽出來的裂條補上,且不是王靈自己縫的蜈蚣腿,針腳細膩,遠處看不出補過的痕迹。
出來得急,沒有帶剪刀,阿枝低頭湊到王靈胳膊上咬斷線頭。
突然,從身後傳來一聲怒吼:“你們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