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把一切都算計好了。”他低聲道,“包括我謝昭,也在你的算計之中。”
太生微沒有否認,隻是笑了笑:“合作而已,各取所需。”
他頓了頓,看向田壟,“對了,你覺得這田,幾日能種完?”
謝昭順着他的目光望去,數千畝土地已被翻整過半,兵丁們雖疲憊,但在謝昭的嚴令下仍在有序勞作。
謝昭沉吟片刻,心中估算着人力和進度。
他本想回答三日,卻忽然瞥見太生微鬓角未幹的水珠,以及那依舊泛紅的臉頰,思緒竟莫名飄遠。
這貴公子曬了一日,怕是真撐不住了。
“兩日,”謝昭收回目光,語氣笃定,“某親自盯着,兩日必能完工。”
“隻是……”他皺起眉頭,“你這播種的方法,為何與尋常不同?有的地方密,有的地方疏,還間雜着其他作物。”
太生微眼中閃過一絲贊賞,謝昭果然觀察入微。
“這叫‘間作套種’,”他解釋道,“麥種間播些豆類,既能固氮肥田,又能在麥收前收獲一茬豆子,緩解春荒。這是我從一本古農書上看來的,試試罷了。”
謝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就在這時,天邊的晚霞突然褪去,烏雲不知何時已悄然聚集,遮住了最後一點天光。
太生微擡頭看向天空,眉頭微蹙。
“要變天了。”他輕聲道。
謝昭也擡頭望去,隻見西北方的天空陰雲密布,隐約有雷聲傳來,風吹過田壟,帶着潮濕的泥土氣息。
“是要下雨了,但今夜大抵還下不了?”謝昭皺眉,“這雨來得真不是時候,剛播下的種子,怕是要被水泡了。”
太生微卻搖了搖頭:“未必。這雨若是來得及時,既能滋潤土地,又能壓實種子,反而有利于發芽。”
他頓了頓,“怕是……下一次下雨的時候,這土地便能真正活過來了。”
謝昭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隻見雲層正在悄然增厚,星子漸漸被遮蔽。
他不懂什麼“土地活過來”,卻能感覺到空氣中濕度的變化。
“要下雨了嗎?”
謝昭喃喃道,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太生微身上。
月光下,那人的側臉輪廓柔和,曬傷的紅暈尚未褪去,卻自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清貴之氣。
真真是……嬌貴至此,卻又偏偏能攪動這亂世風雲。
“公子,天徹底黑了,田邊濕氣重,您該回城了。”韓七将一盞燈籠遞到太生微手中,“府裡已經備好了傷藥,再讓郎中點驗一番,總是穩妥些。”
太生微接過燈籠,光暈在泥地上漾開一圈暖黃。
謝昭已從暗影裡走出來,手中拎着半壺井水。
“韓七說得對,”謝昭将水壺遞給太生微,“今日我讓兵丁混在流民裡耕作,瞧着不對勁的人可不少。有幾個漢子手勁大得反常,翻地時總往田埂深處刨,不像純粹讨口飯吃的災民。”
太生微擰開壺蓋喝了一口,冰涼的井水滑入喉嚨,他靠着樹坐下,燈籠挂在枝頭,光影在他臉上明明滅滅:“趙嚴在懷縣紮根多年,河陽流民裡摻着他的眼線不奇怪。前幾日還有人往粥棚裡投毒,被我們當場拿下,審出是郡尉府的舊部。”
韓七聞言握緊了腰間佩刀:“公子,既然知道有眼線,更該回城!這田邊連個像樣的營帳都沒有,若有人趁機……”
“趁機做什麼?”太生微打斷他,“這世道……”
太生微伸手揉了揉曬傷的小臂,那裡的皮膚又癢又燙,“人心本就是喂不飽的。旱災時求雨,雨來了求糧,糧夠了又求富貴。人心像青岚河的水,看着清,底下全是暗礁。”
韓七看着自家公子在燭光下顯得格外蒼白的側臉,鼻尖忽然有些發酸。
“公子……”
“我今晚就住這兒。”太生微忽然開口,打斷了韓七的話。
謝昭挑眉,看着太生微眼中不容置疑的決意,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你這是拿自己當誘餌?”
“算是吧。”太生微站起身。
隻有千日做賊,哪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