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賢堂内,已坐了二十餘位學生,皆是身着淡藍色長衫的少年,案幾整齊,書聲朗朗,墨香缭繞。
許楠伊站在門口,朝堂内掃了一眼,眉頭緊蹙,烏壓壓全是人頭,清一色的男子,密密麻麻。
她腳步未動。
便覺一道道目光已然齊刷刷地望向她,驚詫、疑惑、輕視、調笑,各色情緒混雜其中。低聲議論随之在課堂上蔓延開來,如潮水一般壓了過來。
“肅靜。”
台上的白袍老先生沉穩的吼了一聲,目光如電般掃過全堂,他轉頭看向門口:“還站着做什麼?進來。”
許楠伊隻得硬着頭皮走上前,在台前盈盈一拜,聲音清亮:“學生許楠伊,見過方先生。”
方正點了點頭,雍容不迫道:“嗯,随便找個座位,坐下。”
許楠伊走到跟前,盈盈一拜:“學生許楠伊,見過方先生。”
方正道:“嗯,随便找個座位,坐下。”
許楠伊往下一望,隻見座無虛席,連角落都被占了去,她佯裝為難:“方先生,楠伊是女子,與諸位公子同堂聽課,恐怕不妥。”
她話裡推讓,心裡卻在偷笑。
什麼男女授課,什麼風化不風化,她才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不想聽課,這位方先生,分明是借題發揮,故意加課懲她。
可她來此書院,隻是為了完成任務,能少聽一堂就少一堂。
“老夫知道你不會在意這些。”方正不急不緩,捋了捋雪白的胡須,眼中似笑非笑,又轉向衆人:“你們在意嗎?”
堂内頓時一陣騷動,議論聲再次沸騰。
“咳。”
前面一名矮瘦的學生“噌”地站起身來,拱手開口,聲音裡帶着不屑:“方先生,男女授受不親,不管是私塾還是書院,自古以來從未有過男子與女子同堂聽課的先例,實在有傷風化。”
說着,還斜睨了許楠伊一眼,眼神裡滿是輕蔑。
後面又有一名高個兒的學生起身,道:“不錯。我們是在備考科舉的學子,肩負的是光宗耀祖、建功立業的志向,她一個女子,怎配與我們同堂聽課?”
此人年歲稍長,神情自傲,聲音铿锵,句句帶刺。
其他學生也紛紛點頭附和,看她的眼神,明裡暗裡都流露出不屑。
許楠伊站在台下,雙手交疊藏在袖中,面上神情不變,心裡卻暗暗發笑:反對,繼續反對,越激烈越好。
他們最好聯名彈劾她到山長面前,讓她從此不再踏入這聚賢堂半步。
然而,方先生卻淡定如初,隻靜靜掃視了一圈,語氣淡然:“你們可知,方才老夫與諸位講的書院重建之策,是出自誰人之手?”
衆人面面相觑,又紛紛搖頭。
這裡,除了楚硯朝顯然無人再知曉。
“就是你們眼前這位女學生。”方正不緊不慢地開口,聲音不高,卻如驚雷在堂内炸響。
頓時,堂内又是一片嘩然。
所有人都不自覺地直起了背,目光錯愕地望向許楠伊,那眼神從最初的輕蔑變為震驚,最後變為羞愧。
那位最先起身的矮瘦學生漲紅了臉,抱拳躬身,聲音低了幾度:“是學生心思狹隘了,還請方先生與許姑娘恕罪。”
其他學生也紛紛起身行禮,齊聲道:“是學生淺陋,冒犯了同窗。”
許楠伊原本是打算混水摸魚,聽他們吵成一團順勢脫身,哪裡料到這一計不成反被捧上了高台。
“謀事未成,被迫上課。”她站在台下,笑的越發的心酸。
許楠伊緩緩掃向後排,她是可以随便坐,可偏偏一眼看見了靠窗那一排的楚硯朝,那人身姿筆挺,眉目沉靜,像一棵挺拔的竹子樹,正襟危坐地看書,對周圍的紛擾渾然不覺。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追随她的身影。
她嘴角一勾,擡腳徑直走到他身旁,攏了攏裙擺,在衆目睽睽之下坐了下來,兩人朝肩并肩、肘貼肘,離得很近。
堂内頓時沸騰。
“哦,哦,哦。”衆人齊聲起哄,聲音震得屋梁都在顫。
“哎喲,楚兄今日豔福不淺啊。”
“啧、啧、啧,楚兄,咱倆換一下座位,如何?”
楚硯朝耳根泛紅,将書本往一側移了移。
許楠伊無動于衷,甚至還端正了坐姿,一副乖乖聽課的樣子,仿佛完全沒聽見那些起哄聲。
而楚硯朝的耳根卻迅速染上了一層绯色。
他咳了一聲,“不換。”
将面前的書本往左側挪了挪,努力與她拉開一點兒距離,卻又怕顯得太過生硬。可兩人的袖擺還是不小心的碰在了一起,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肅靜。”
台上,方正重重地一拍案幾,聲音洪亮,壓住了滿堂的喧嘩。
他捋着胡須,沉聲道:“今日老夫講的是‘仁’,何為‘仁’?”
話音落下,堂内立即安靜了下來,衆人不敢再鬧,紛紛收斂神色,低頭思索。
一名學生站了起來,語氣滿是自信:“人?不就是我們在場的每一個人。”
他說完,教室陷入了一瞬的靜默,随後,爆發出一陣尖銳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
另一名最快的學生,調侃道:“此‘人’非彼‘仁’,劉兄學了一年的聖賢書,怎麼還停留在字面理解?”
許楠伊也沒忍住,笑出聲來,肩膀一聳一聳地抖個不停。
楚硯朝雖然低頭看書,嘴角卻也在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