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不愧是皇家軍事學院的高材生,想要一擊斃命,看來還是有些難度的。”
塵煙散去,一個矮小的身影從灌木叢後走了出來。
艾莉森瞪大了眼睛。
那是于勒的妻子。
此時此刻,她腰杆挺直,眼中的渾濁早已消失不見,持槍的手也沒有絲毫顫抖,明明還穿着晚間接待時同樣的衣服,卻像變了一個人。
“你們配合的不錯,”那女人嘶啞地笑了:“要不是阿爾敏那個笨蛋說漏嘴,被錢沖昏了頭,恐怕連我也被你們騙了。”
她說話的時候,帶着一絲輕微的北方口音。
“你是諾森德爾人?”
卡西恩開口問道。
“對死人來說,這個問題并不重要。”
“于勒知道嗎?諾森德爾的間諜居然一直潛伏在他身邊。”
卡西恩的聲音回響在空曠的墓地上,從艾莉森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瞧見他的側臉,微弱的月光透過雲層照在他半邊臉上,顯得格外的蒼白。
“你在他身邊多久了?從王都發生失蹤案的節點來算,有兩個月以上了吧?或許還更久,半年以上?真是辛苦啊,堂堂諾森德爾的殺手,居然要服侍這樣一個粗鄙醜陋,腦袋空空的阿爾特蒂亞礦場主。”卡西恩一邊說,一邊望向艾莉森的方向,暗自做出一個手勢。
那是他們在實戰演練的時候用過的暗語,意思是:
“我來吸引她的注意,你尋找機會攻擊。”
“不必拿話激我,”諾森德爾女間諜冷聲道:“為了偉大理想,個人榮辱我早已置之腦後。”
“真了不起,”卡西恩嘲諷道,“一邊對着于勒忍辱負重,另一邊對着布萊克公爵搖尾乞憐,還能自我欺騙說是為了偉大理想,諾森德爾人的确是做走狗好材料。”
“住嘴!”那女人似乎終于有了些怒意,“你們阿爾特蒂亞人怎麼可能會懂!”
女間諜的軟靴踏在墓地的石子路上,一步步靠近卡西恩藏身的那片區域,突然,似乎想起了什麼,冷笑出聲。
“……狡猾的家夥,是你們背棄盟約在先,我隻是砍斷那小子一隻手作為警告。說起來,之前我倒沒想起,你和那個叫‘卡洛’的白癡,的确長得有幾分相似。”
“不如你早點現身,我還能給你和你的小女友一個痛快。”
艾莉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卡西恩身下的鮮血越積越多,逐漸順着石塊之間的縫隙流淌下來。
快沒有時間了。
卡西恩擡起頭,朝艾莉森的方向看了一眼。
因為受傷的原因,他笑得有些勉強,但艾莉森還是從他的口型裡讀出了那句話:
“靠你了,艾莉森. 蘭卡羅德。”
接着,他站了起來,走出了掩體。
冬夜的風聲在墓碑之間呼嘯着,像是來自深淵的低語。艾莉森全身的血液都好似凍結起來,握槍的手卻緊了緊。
卡西恩要做什麼?
女間諜似乎也有些驚訝,挑了挑眉,道:“怎麼?想求饒?”
“隻是想看清楚些,”卡西恩的腳步很慢,肩傷的疼痛讓他的額角滲出汗珠,“……看清楚你是怎麼死的。”
女間諜冷笑,正要扣動魔槍的扳機,卻驟然對上卡西恩那雙金綠色的眼睛。
那是雙格外明亮的眼睛,夜色之下,她清楚地看見——
少年的瞳孔,變成了像是爬行動物一樣的豎瞳。
霎那間,她的腦中突然浮現出無數的畫面。
諾森德爾殘酷的訓練,毆打,屈辱,第一次殺人時的猶豫,潛伏在阿爾特蒂亞随時暴露的恐懼,以及當那個惡心的礦場主老頭趴在自己身上蠕動時,難以克制的惡心——
她的腦子像是被人撕開,過去那些被拼命壓下的情緒,全都湧了出來。
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抓住,令她無法動彈。
最後,世界化為一片血紅,和耳畔的槍聲同時響起。
——艾莉森開槍擊中了她。
女間諜摸着自己的腹部,不可置信地低下頭,看着血污如墨迹般緩慢暈開。她瞪大了眼,擡起手來,似乎還想瞄準,但視線卻開始模糊,踉跄着退了兩步。
最後,她終于無法支撐住自己的身體,捂着肚子跪了下來。
“原來……是你,”她喘着氣,鮮血從她的嘴角淌下,擡頭看向眼前的黑發少年,說道:“那個……嬰兒……”
卡西恩冷酷地看着她。
女間諜似乎還想說些什麼,痛苦而扭曲的臉上,竟然勾勒出一個可怖的笑容。
但卡西恩沒有給她機會,艾莉森正朝他們站立的方向跑來。
寒光閃過,女間諜的脖子上綻放出一道血瀑。
艾莉森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地獄般的景象。
胃裡那種翻江倒海一般的感覺又來了。
卡西恩自己的血和諾森德爾女人的血混合在一起,他整個人都被染成了紅色。
他似乎想要擦掉匕首上的鮮血,但看了看自己的袖子,也是同樣的顔色,于是皺了皺眉,随手甩了兩下。見艾莉森過來,他用金綠色的眼睛靜靜地注視着她,聲音異常的寒冷,不帶一絲感情:“把她的臉劃掉,不能讓人識别出她的身份。不然我們會有麻煩。”
多年以後,這個場景,依舊無數次地在艾莉森的噩夢裡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