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瀾幾乎從不對下人疾言厲色,但今天實在是沒忍住。他心裡記挂着沈巍,卻不能去迎他,好不容易盼了七年把他盼回來了,卻連面兒都沒見上就被派去赈災,趙雲瀾一肚子委屈說不出口,他太難受了。
趙雲瀾話音一落,一幹人等便都閉嘴了。他們都知道主子為何不悅,但他們全都無能為力,隻想盡己所能的伺候好王爺,為他多分些憂。
趙雲瀾吼完也後悔了。自己因為不能與沈巍相見而揪心懊惱,如何能遷怒他人?
“罷了,我明日便動身前往廬州。有燼風跟着就行了,其他人都不用。”趙雲瀾的聲音恢複了平時的态度。
小慶子眼巴巴地看着趙雲瀾,似乎希望他能改變主意。他從十二歲進宮就一直在七皇子身邊伺候,他雖是下人,但他和趙雲瀾之間更多時候是無話不說的朋友。小慶子别無所求,他隻希望自己能一直在趙雲瀾身邊伺候,能看着他一直好好的。
“王爺……”福伯還是有些不放心,想再勸勸主子。
趙雲瀾一揮手,示意他不用說了。“福伯,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次我是以監察禦使的身份去的,五百禁軍随行護衛,同行的人還有戶部郞中陳大人,工部侍郎王大人,大家都會照顧我。不用擔心。”
福伯聽完隻好勉強點了點頭。他也是沈家的老人了,沈進當年沒出征北疆的時候,福伯就在沈府伺候了。沈進帶着妻兒駐守燕州一晃十多年,沒讓福伯跟去,他還一直留在辰京将軍府。
直到皇帝賜了趙雲瀾郡王府,缺了一個管家,沈櫻便提議讓福伯過來。福伯也是看着趙雲瀾長大的,對這孩子十分愛護。
“對了福伯,你來了郡王府,那沈巍現在回來了,侯府會不會缺人打理?”趙雲瀾始終惦記着與沈巍有關的所有事兒。
福伯恭敬回話:“先前侯爺給老宅來過書信,說他們在燕州一切安好。侯爺在燕州的府邸管家姓萬,平時打理府中事物盡心盡力,對主子也伺候周到。如今侯爺回辰京,又重新修葺了侯府,萬管家也是跟着一同回來的。”
趙雲瀾放心地點點頭:“那就好。”
第二日就要動身去廬州了,可沈巍和皓林軍的隊伍還未到辰京,此番定是錯過了。
趙雲瀾心有不甘,磨磨蹭蹭想再晚一日上路,可國庫運出來的糧食耽擱不得,若是不趁晴天啟程,等到雨天就麻煩了。
前往廬州的車馬都已備好,趙雲瀾也知道輕重,不能再拖了,隻好喚上燼風一起上了路。
趙雲瀾的近衛天成一路跟着車馬部隊,打算把趙雲瀾送到辰京外再回來。趙雲瀾撩起簾子看向天成道:“别跟着了,去城外迎沈侯爺吧!本王回辰京之前,你就在侯府先呆着。”
天成面露難色:“王爺,沈侯爺身邊有楚淵和鎮遠兩大護衛,還有随他回來的皓林軍十萬精兵,不缺屬下一人差遣。”
趙雲瀾一聽,也感覺是自己多慮了,隻好堪堪點頭:“那你去母妃行宮吧,她興許用得着。”
“屬下遵命。”天成應了一句。
沈巍和他的随行人員是在趙雲瀾離開的第二天回到辰京的。
他看着這片闊别已久的土地,沒有料到自己第一次别了十年,第二次又别了七年。
沈巍仍是像從前一樣,回辰京後首先去皇城拜見新皇,與他說了說北疆現狀,又寒喧了些沈進與趙炎琢的一些生前事。
沈巍從新皇的神情裡看得出來他對自己的态度。趙雲齊畢竟不是趙炎琢,暫時還沒學會當面一套背面一套,他在沈巍面前的畏懼是真實的,不安也是真實的。
因為沈巍喝過寒桔酒,所以趙炎琢認為隻要解寒湯在趙雲齊手中,沈巍就不敢反。但趙炎琢不知道,沈巍若是想反,根本無需他親自動手。
沈巍哪怕後半輩子隻能癱在床上,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廢人,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在,隻要他還有定北侯的爵位在,他隻要動一動嘴皮子,不論是楚淵、鎮遠,還是皓林軍的四大副将,個個都能帶兵掀了皇城,讓趙家人去過流放蠻荒的日子。
顯然,趙炎琢看不透的事,三十歲的趙雲齊看得真真切切。
他算過時間,這幾日就是沈巍寒疾發作的日子,他故意緩了幾日,沒讓人去送解寒湯,但如今趙雲齊看着站在眼前的人……
長了趙雲齊四歲餘的沈巍英氣逼人,戰火與風霜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迹無比清晰,一身铠甲戎裝更顯了他的男兒氣概,縱然是身患寒疾,沈巍看起來也比尋常養尊處優的王公貴族要硬朗三分。
還有沈巍身邊的暗衛……
趙雲齊早就聽說過沈巍身邊的兩名暗衛楚淵和鎮遠是何等厲害的角色,若是有人想對沈巍不利,這兩人随時都能現身制敵,殺人于無形。
不說皇城了,放眼整個西陵,乃至天下,要找出第三個人能如他二人一般隻怕都是妄想。
光是想想,趙雲齊都覺得毛骨悚然。
見了沈巍的面,趙雲齊便乖乖命人送上了解寒湯。他原本也不想像父親一樣因為憂心沈家會反而郁郁寡歡了半輩子。
在趙雲齊看來,沈巍和沈進一樣,不逼則不會反,與其壓着,不如哄着。
故在沈巍拜見後,趙雲齊又給了不少賞賜,便讓沈巍回府休息了。
沈巍回府稍作休整便又去了姑母沈櫻的行宮。沈進去世後,沈櫻就是沈家唯一的長輩了,沈巍必須去給她請安。
如今沈櫻已是太妃身份,但她也不過是個不到五十的婦人,身體康健,精神也好。不用再管後宮事務,如今也是吃齋念佛,在行宮裡養花養魚,修得一身清靜。
聽聞沈巍來請安,沈櫻高興地換了身衣服出來見他。一别數年,沈櫻對這孩子也是挂念得緊。
“山兒給姑母請安。”
沈巍換上了一身便裝,不穿盔甲的他看上去少了幾分犀利,添了幾分儒雅。
“山兒,快過來讓姑母好好看看。”
等沈巍走近後,沈櫻拉住了他的手将人仔細打量了一番:“孩子,這些年在燕州可苦了你了。”
沈巍扶着姑母坐下,寬慰道:“姑母,山兒不苦。”
沈櫻讓侍女們退了下去,廳裡隻留下她和沈巍二人時,才開口道:“姑母知道,先皇給你賜了寒桔酒。這些年你被寒疾所困,能不苦嗎?”
沈巍垂眸笑了下:“他是君,我是臣,既是皇命,山兒豈能不遵?”
“你爹就是個榆木腦袋,沒想到你也跟他一樣。當時那種情形,你若不喝那酒,先皇能把你怎樣?他不敢殺你,殺你的後果有多嚴重,他比誰都清楚。”
這些年沈櫻把趙家人的脾性摸得明明白白,雖說君心難測,但趙炎琢到底是她的枕邊人,沈櫻這樣聰慧的性子,自然是什麼都瞞不過她。
沈巍看向姑母,眼神溫潤:“先皇對我自是不會起殺心,他不過就是求個心安。一壺寒桔酒,換太子安穩坐上皇位,順了他心意便是。”
沈巍這些年雖患上了寒疾,卻不曾受其所擾。趙炎琢賜他寒桔酒隻是為了掌控沈巍,并不是折磨他,故而總會命人準時給沈巍送解寒湯。
沈櫻又歎息了一聲:“姑母當年得到消息就命人打探解寒湯的藥方,可問遍了禦醫殿都無人知曉。估計這藥方是由先皇身邊的暗衛保管的,他這人小心得緊,暗衛也隻衷心于他,姑母就幫不了你了。”
沈巍道:“寒桔酒是山兒自願喝下的,若我不想喝,這世上無人能逼我。寒疾對山兒的身體影響不大,姑母無須介懷。”
沈櫻看着沈巍的樣子,除了風霜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迹,确實未見病色,遂放下心來。
“對了,許久未見雲瀾,他還好嗎?”沈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