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氣結。她完全沒料到沈巍連想都沒想就拒絕了,當場駁了自已的面子不說,态度還如此嚣張,着實沒把皇家放在眼裡。
沈巍喝了口茶,不急不緩道:“太後别動氣,沈巍是個粗人,說話不會拐彎抹角。長期在外打仗也沒講究那許多禮儀規矩,臣是真的怕辱沒、辜負了郡主才會如此說,還請太後不要見怪。”
徐太後多年來也練就了一副隐忍的性子,聽到沈巍這麼說,他便也暫時壓下了怒火,平靜道:“定北侯,哀家提醒你:徐家要與你沈家聯姻,那是皇家的恩賜,你可要想清楚了。”
“皇家這些年給沈家的恩賜很豐厚,沈巍一直銘記于心,也感恩戴德。可婚娶之事除了門當戶對和皇家恩賜,還講究一個你情我願。太後,臣想得很清楚,郡主當許更合适的人,而不是像臣一樣愚鈍魯莽之人。”
徐太後的手捏着佛珠,幾乎要一顆顆捏碎。她早就聽過沈巍是塊難啃的硬骨頭,倔起來的時候猶勝當年的沈進。
什麼愚鈍魯莽,他根本就是自視功高藐視皇家!
此番,徐太後已經壓制不住自已的怒意了,刻薄道:“莫不是,你覺得皇帝親封的昭雲郡主配不上你功高震主的定北侯?”
沈巍擡了擡手,聲音卻不卑不亢:“臣不敢。是臣配不上郡主,還請太後不要誤會了。”
“啪”的一聲,太後手裡的佛珠線斷了,晶瑩剔透的玉珠散落一地,給這間原本就不怎麼清靜的屋子添上了幾分火氣。
跟在太後身邊伺候的宮女太監們還沒見過她老人家發這麼大的火,一時間都吓得跪了一地,大氣也不敢喘地默默撿着地上的珠子。
沈巍的話聽着句句恭順,并沒有對皇家不敬的意思,但徐太後就是氣他這種态度。如今她已貴為太後,就連皇帝都不敢不聽她的,一個小小的定北侯,居然敢如此忤逆她?!
太後琢磨着,接下來她就該好好治一治沈家了。她倒要看看,區區一個沈家,敢不敢不服從天家威嚴。
一直沒說話的徐千玉似乎并沒有覺得羞辱和不甘,她反而握住徐太後的手安撫道:“太後别生氣,玉兒知道沈侯爺隻是說話耿直,并非針對徐家。而且玉兒覺得侯爺的話也在理。玉兒雖然從小就不喜歡女兒家的東西,但不代表一定要嫁給一個武将。沈侯爺一出門打仗就多年不能回家,若是留着玉兒一人獨守空閨,跟坐牢有何分别?玉兒知道太後心疼我,想許我一個好人家,可皇家親王世子那麼多,也不是隻有沈侯爺配得上玉兒吧?”
徐太後原本是氣得想當場辦了沈巍的,她隐忍多年就是為了大權在握的這一天,沒想到這沈巍居然敢如此不把她放在眼裡。果然跟沈櫻那種女人一樣,都是可惡又下*的東西,就不配出現在自已眼前。
徐千玉這番話多少有點作用,讓徐太後把冒出心頭的火暫時壓了回去,不過她并不打算就這麼算了。
徐太後早就斂去了裝出來的和善,拿出了她平時高高在上的氣勢吩咐身邊的老太監:“福全,哀家有多年未見過婉儀郡主了,明日你便替哀家去定北侯府把人請來,哀家要與郡主好好叙叙舊。”
沈巍一聽就知道這是給自已一個下馬威,也是想借着母親來壓自已。隻可惜像徐太後這樣的愚蠢之人,沈巍是半分都未放在眼中的。
沈巍起了身,整了整朝服,朝太後行了個禮:“太後,家母身體欠佳,不适宜出門勞頓,怕是進不了宮了。太後若是想和家母叙舊,不妨纡尊前往侯府。太後若沒有别的什麼事,臣還要處理燕州軍務,就先行告退了。”
說完,沈巍也不等徐太後反應,朝徐千玉點頭緻意後便大步踏出了屋子。
“定北侯——你、大膽!”
沈巍的腳邁出了屋子,屋裡的徐太後才後知後覺地喝斥一聲。
一屋子的奴才圍上來,端茶地端茶,順氣地順氣,勸慰地勸慰,好不熱鬧。
倒是徐千玉,露了個淺笑後又迅速斂去。她貼近徐太後的耳邊道:“太後别生氣,玉兒早就聽說沈侯爺是個隻有一根筋的倔人,太後犯不着為了他生氣。太後若是信得過玉兒,玉兒去說說沈侯爺,定不會辜負太後的一番心意。”
徐太後的手掐着鳳椅扶手久久沒能松開,俨然是氣得夠嗆了。她惱怒地一偏頭:“這麼個不識好歹的東西,你還惦記着做什麼?徐家如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難道還稀罕他沈家給臉?”
徐千玉撒嬌地纏上徐太後的手臂:“知道了,我的好姑奶奶,我惦記沈巍又不是想嫁給他。總之您就别替我操心了,玉兒自已知道該怎麼辦。”
徐千玉看了屋外一眼,擔心沈巍腳步快走遠了,于是拉着太後補上一句:“玉兒先告退了,明日再來陪伴太後。”
退開朝太後揖了個禮後,徐千玉飛快地從太後宮裡跑了出來,還是提着衣裙跑的,先前那副大家閨秀的模樣早就不見了。
徐千玉追了好長一段路才在禦花園裡追上了沈巍,她也沒顧及大多,直接吼了一嗓子:“沈侯爺,站住!”
沈巍聽到聲音後愣了一下,停下腳步回頭看到氣喘籲籲追來的徐家小姐,等她走近後沈巍省了見禮直接問:“郡主有事?”
跟在沈巍身邊的鎮遠看了一眼,默默地退開了些。
徐千玉跑得滿頭大汗,又被手臂上那披帛纏得煩不勝煩,索性直接扯了扔在地上,然後才笑着看向沈巍:“侯爺别見怪,是我爺爺和太後着急把我嫁了才會有了今天這出誤會,其實千玉并不想嫁給侯爺。”
沈巍看着徐千玉亮晶晶的眼睛,對剛剛自已聽到的話有些詫異。
徐千玉毫不見外地拉了沈巍一把,示意他邊走邊說。
“想必侯爺也聽說了,我從小就喜歡武刀弄劍,不喜歡女兒家的東西。所以其實不是我看不上那些世家公子,而是他們覺得我當不了賢妻良母。這些年确實也有不少上門提親的人,但大多都是沖着徐家是太後娘家才來的,并不是因為喜歡我。侯爺,太後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原本我二人就相互無意,日後我會找機會同她老人家說清楚的。”
沈巍還是頭一次遇到如此坦蕩直率的人,她現在說話的樣子與在太後跟前時完全不一樣,就跟男人沒什麼分别。
“郡主肯坦誠相告,沈巍很感激。多謝郡主願主動化解我與太後之間的誤會。”
徐千玉直接拿手肘撞了撞沈巍,意思是不用客氣。
“侯爺,其實千玉也有私心,隻是不知道侯爺願不願聽?”
沈巍看了她一眼,表示願聞其詳。
徐千玉道:“我想加入皓林軍。”
沈巍的腳步頓住,流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皓林軍裡都是一群糙漢子,她堂堂郡主,千金之軀,怎會有這樣的想法?
徐千玉看出了沈巍的疑惑,她繼續邊走邊說:“我知道,自古女兒家不能從軍。可花木蘭也女扮男裝從軍了呀,我為何不可以?”
徐千玉轉了個身倒退着走,沈巍看着她的步伐鎮定,哪怕是倒退着走也絲毫不畏懼,果真是與尋常女子不一樣。
“沈将軍。”徐千玉喚了一句。
“是定北侯。”沈巍糾正她。
徐千玉不以為然:“我知道啊!定北侯是你承襲的爵位而已,你是先帝親封的‘威遠将軍’,我沒說錯吧?”
昭雲郡主偏頭看着沈巍的時候果然是聰慧又伶俐,連沈巍都忍不住在心裡贊歎了一句。
徐千玉又轉了身繼續往前走,步子邁得還不小。“沈将軍,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過份,而且有違祖訓,不過規矩是人定的嘛!如果千玉能如男兒一般通過從軍選拔,是不是就可以加入了?”
“郡主,從軍打仗不是兒戲,上了戰場,随時都有性命之憂。”沈巍提醒她。
徐千玉道:“我既有此想法,定然是早就想過後果。沈将軍,千玉從未覺得從軍打仗是兒戲,我隻覺得女子未必不如男。”
沈巍:“郡主不在意生死,可背後還有徐家,還有太後。就算沈巍允你加入加入皓林軍,将來郡主有所閃失,隻怕太後不會放過沈巍。”
徐千玉像男子一樣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随即道:“隻要沈将軍答應我,我便去找皇帝陛下要一道聖旨。聖上封我郡主時曾經應允,将來千玉可要一道聖旨,不論是賜婚還是賞賜還是赦免都行。隻要皇上下了旨,想必就沒人能阻撓了。”
看着這昭雲郡主說得頭頭是道,沈巍也不忍沷她冷水,隻是用眼神告訴她:從軍打仗未必是她所想的那般簡單。
小丫頭有這樣特殊的志向與過人的膽識很令人敬佩,不過她畢竟不是花木蘭,若真是允了她加入皓林軍,日後還不知會招來何種麻煩。
沈巍不怕麻煩,但若這麻煩影響到了皓林軍或是他身邊的其他人,沈巍就不能不管不顧。
徐千玉似乎是看出了沈巍的顧慮,她停下腳步攔在沈巍前面,認真道:“沈将軍若是怕我若麻煩,大不了簽一張生死狀,我若闖了禍,所有罪責一人承擔,絕不連累他人。我若戰死也隻怪自已無用,與沈将軍無關。”
沈巍聞言垂眸一笑:“郡主言重了。”
昭雲郡主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沈巍着實沒有料到,他思索之後回應道:“此事事關重大,本侯需要權衡利弊之後才能答複郡主。”
隻要沈巍答應考慮,這事兒就成了一半。徐千玉眼睛裡冒出了驚喜的光。
徐千玉靠近沈巍,像個老熟人一樣把拳頭捶向他的肩膀:“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千玉就等着沈将軍的答複了。”
沈巍有種被人訛上的感覺,他無奈地點點頭:“本侯向來說話算話。不過郡主,如若最後沈巍不能答允,也請郡主能理解,不要見怪。”
徐千玉一揚下巴:“那是自然。不過我也相信沈将軍能會做正确的決定。”
沈巍沒再回答,向郡主點頭緻意後便邁開步子先走了。
鎮遠在方才就替昭雲郡主撿起了披帛,趕忙雙手奉給她。
“謝了,小哥哥。”徐千玉接過披帛後笑盈盈地看着鎮遠。
小哥哥臉一紅,低頭迅速跟上了沈巍的腳步。
出了皇城後,沈巍又去了趟皓林軍駐地。回辰京後士兵們輪流休假,回去與家人團聚的日子增多,但沈巍仍會抽空整頓軍紀,故而皓林軍的所有将士都會保持足夠的危機意識,絕對不會喪失戰鬥力。
從駐地回侯府的路上,鎮遠駕着馬車,沈巍坐在車裡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