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銀光沉澱。
葉開這次去找李尋歡的時候,發現他正在陽台上,用小刀雕刻一個人像。
小刀三寸七分長,可在他手上,卻仿佛可以無限延長與伸展,刀鋒即是他的意志,因此他的心裡如何想,刀下便如何體現。
葉開不願打擾,在一旁駐足遠觀,發現這木像在刀下漸漸成形,竟仿佛是一個男人的人像。
這個人像的輪廓與線條,既透出威嚴與果敢,又有一股内蘊的銳利,他的軀幹與頭顱,如斷續的山脈與深谷,在十指間流淌出十足的鋒芒。
當李尋歡結束雕刻的時候,人像的本來面目便透了出來,如遠山的積雪融化,使山峰在雲中翻湧出層次分明的壯美。
隻有一個人能配得上這樣的形容。
“你刻的是上官金虹?”
李尋歡擡頭看向葉開,露出探索的眼神。
“上官金虹在世時,你尚未出生。”
葉開笑道:“但我知道你雕的是他 。”
“可你未曾見過他的模樣。”
葉開道:“你通常會在白天雕像,可如今卻是深夜。想必是你在白天聽到了路小佳帶來的消息,有感于故人,所以在深夜雕像。”
李尋歡道:“所以你覺得,我雕的這個故人是上官金虹?”
葉開歪頭一笑:“難道不是?”
李尋歡也笑了:“确實是他。”
刻像,曾經是他懷念過去與處理遺憾的方式。
如今更像是一種處理思緒、安放情緒的法子。
當你知道一個死去的對手如今和你處在同一個時代的時候,你難免要生出一些言語難以形容的情緒。
沈浪和阿飛之前在林中遇見了路小佳,雙方交換了消息,在路小佳的消息裡,和他一起來到這個時代的,至少還有荊無命、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曾是一段驚心動魄的曆史。
但這個曆史如今活了過來。
那他就不止是曆史,也是李尋歡這一生所遇到過的最可怕的敵人。
葉開道:“他雖是個可怕的敵人,但已在決鬥中敗給你。”
李尋歡卻道:“你認為我的武功比他高?”
葉開道:“難道不是?”
李尋歡搖了搖頭。
回憶起決鬥時,他的臉上發生了一種細微的、卻又難以形容的變化,好像一部分蒼老的部分年輕了起來,淡薄而甯和的氣質濃縮成了一股堅定,與鋒銳。
和他一樣,上官金虹在決鬥的最後一刻前也未曾感覺到恐懼。
在那場決定天下江湖局勢的決鬥裡,他表現得胸有成竹,鎮定自若,這位一代枭雄明明有很多機會能殺死,或重傷李尋歡,可這個人卻始終未曾下狠手。
當李尋歡說到這個時,葉開忍不住問:“莫非他不忍殺你?”
李尋歡放下人像:“你怎麼會這麼想?”
葉開笑了笑:“我若是你的對手,遇到你這樣的人,也會不舍得下殺狠手的。”
他這一笑,便帶的李尋歡也無奈地笑了笑,沉着的臉上仿佛無端端地裂出了一絲惬意,但随即讓步給了往昔的回憶。
“他沒有下狠手,隻因為他是上官金虹,此人一生未嘗一敗,便想看一看、賭一賭。”
“看什麼?賭什麼?”
“他想看我的刀,他想賭‘小李飛刀,例不虛發’不過是一句空話。”
葉開道:“他看到了。也賭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