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轉眼間,那個在襁褓裡面牙牙學語的孩子已經到了可以啟蒙的年紀。
暮春的陽光斜斜照進學堂,将雕花窗棂的影子投在青磚地上。
五歲的龍嘯雲趴在課桌上,百無聊賴地用毛筆在宣紙上戳着墨點。夫子正在講《三字經》,搖頭晃腦的聲音像催眠曲,讓他眼皮直打架。
"龍公子!"夫子突然提高嗓門,"你又在開小差!"
龍嘯雲吓了一跳,慌忙坐直身子。學堂裡二十幾個孩子齊刷刷看向他,有的憋笑,有的幸災樂禍。他不服氣地嘟囔:"天天念這些,早聽膩了!"
"放肆!"夫子氣得胡子直顫,"伸出手來!"
戒尺重重落在掌心,火辣辣的疼。龍嘯雲眼眶一下子紅了,卻咬着嘴唇不肯哭。
放學時,他故意把書包摔在地上,墨汁濺到同窗身上,又引來一陣騷動。
夫子看着龍嘯雲這個樣子,氣的吹胡子瞪眼睛,龍嘯雲卻橫着脖子,一副絕不認錯的樣子。
傍晚,龍老爺的書房裡氣氛壓抑。
夫子坐在太師椅上,手裡拿着被揉皺的宣紙:"龍老爺,令郎實在頑劣,今日不僅公然頂撞,還故意搗亂……"
龍嘯雲縮在父親身後,偷瞄着父親陰沉的臉色。"跪下!"龍老爺突然喝道。
膝蓋重重磕在青磚上,龍嘯雲疼得倒抽冷氣。"我送你去學堂,是讓你胡鬧的?"龍老爺抄起桌上的戒尺,"伸出手來!"
這次的疼痛比夫子打得更重,龍嘯雲再也忍不住,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我就是不想念書!我沒這種天分,也不想考取功名利祿為什麼非要念這些!"
"還敢頂嘴!"龍老爺氣得額角青筋直跳,"你母親若是還在,看她怎麼管教你!"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砸在龍嘯雲心上。
“阿娘要是還在,也不會讓爹為了外人欺負我!”
說罷,龍嘯雲他猛地站起身,轉身跑出書房。
夕陽将他小小的身影拉得很長,他一路跑到祠堂,推開沉重的木門,撲到母親的牌位前。
祠堂裡彌漫着淡淡的檀香,龍嘯雲抱着牌位放聲大哭:"阿娘……他們都欺負我……我好想你……"哭聲在空蕩蕩的祠堂裡回蕩,驚飛了梁上的燕子。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十五歲的丫頭提着食盒站在門口,月光灑在她清秀的臉上,泛着溫柔的光。
自從爺爺去世後,她就一直在龍府照顧龍嘯雲,早已把他當成親弟弟。
"小雲?"丫頭放下食盒,在他身邊蹲下,"怎麼哭成這樣?"
龍嘯雲擡起滿是淚痕的臉,抽噎着把白天的事說了一遍。"父親還說……說阿娘會管教我……"他哽咽着,"可是阿娘已經變成星星了……"
丫頭鼻子一酸,想起爺爺臨終前的模樣。那時他也是這樣躺在病榻上,拉着她的手說:"丫頭,等你十六歲,一定要離開這裡……去完成你該做的事……"
"姐姐也會離開我嗎?"龍嘯雲突然問道,大眼睛裡滿是恐懼,"阿娘已經走了,你能不能不要離開?"
丫頭的心揪成一團。
她多想點頭,說永遠不會離開,可爺爺的話像咒語般在耳邊回響。她強忍着淚水,看着龍嘯雲期待的眼神,她不忍心說出實話。
丫頭輕輕地摸了摸龍嘯雲的頭:"傻孩子,姐姐怎麼會離開你呢?"
"真的嗎?"龍嘯雲破涕為笑,伸手去擦丫頭臉上的淚,"那姐姐為什麼也哭了?"
丫頭慌忙别過頭,望着祠堂外的月亮。
月光如水,灑在龍府的飛檐上,也灑在她藏在心底的秘密上。十六歲,那個期限像倒計時的沙漏,每過一天,就離分别更近一步。
"姐姐隻是想起爺爺了。"她勉強笑道,"快别哭了,眼睛都腫成桃子了。"說着,從食盒裡拿出一個油紙包,"看,我給你帶了桂花糕。"
龍嘯雲接過糕點,卻沒有吃。他靠在丫頭肩上,小聲說:"姐姐,等我長大了,一定保護你。誰要是敢欺負你,我就打跑他!"
丫頭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她抱緊懷裡的孩子,在心裡默默說:"小雲,對不起……有些事,不是你能保護得了的……"
祠堂外,夜風吹過樹梢,沙沙作響。月光下,兩個孤獨的身影依偎在一起,像兩顆彼此取暖的星星。
……
爺深了,龍嘯雲漸漸睡着,嘴角還挂着未幹的淚痕。
丫頭輕輕替他擦去淚水,望着他熟睡的臉龐,心裡滿是不舍與無奈。
這一晚,祠堂的月光格外清冷,照見少年未泯的童心,也照見少女藏在心底的秘密。離别尚未到來,思念卻已生根發芽,在寂靜的夜裡悄然生長。
雖然不舍得,但是丫頭還是決定離開。
祠堂燭火搖曳,丫頭輕輕地把熟睡的龍嘯雲放在蒲團上,然後把自己的包袱放在睡着的龍嘯雲身邊。
那包袱裡是新裁的春衫,還有月白色中衣繡着并蒂蓮,藏青馬褂滾着金線邊,都是照着龍嘯雲這半年瘋長的個子做的。
丫頭指尖撫過袖口細密的針腳,想起昨夜小少爺歪在她膝頭打盹,嘟囔着"姐姐别走"的模樣,眼眶忽地滾燙。
更鼓敲過三更,丫頭就着月光細細端詳那張熟睡的小臉。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嘴角還沾着睡前偷吃的點心碎屑。
她輕輕拭去殘渣,忽然想起他四歲那年在祠堂哭成花貓的樣子,心口像被絲線纏住般發緊。
案上的狼毫蘸飽墨,宣紙洇開第一筆時,剛才還晴的天已經陰了,第一個字落在紙上的時候,窗外忽然落了雨。
小雲吾弟:
見字如晤。明日是姐姐生辰,本該同你一道吃長壽面,可有些話當面總說不出口。還記得你說長大要保護姐姐嗎?其實這些年,是你在護着姐姐啊。
記得你把夫子送的狀元餅藏在衣袖裡,隻為等我下工;記得你裝病騙大夫開甜藥丸,偷偷分給府裡的小丫鬟;記得你把壓歲錢塞進我包袱,說"姐姐攢着買花戴"......這些零碎日子,姐姐都收在心裡,比任何珠寶都金貴。
爺爺臨終前說,有些路得自己走。姐姐要去尋自己的緣法了,你不許哭鼻子,更不許追來。好好念書,聽爹爹的話,等你做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咱們自然會再見。
床頭匣子裡是新衣裳,鞋子做了兩雙尺碼,估摸着能穿到明年。桂花酥和蜜餞藏在窗台下的陶甕裡,記得慢慢吃,當心牙。
小雲,别擔心我,姐姐要去尋自己的緣法了,等找到之後就會回來見你。
勿念。珍重。
丫頭字
墨迹未幹,雨勢卻急了。
丫頭将信壓在硯台下,最後一次替龍嘯雲掖好被角。
龍嘯雲翻了個身,無意識地抓住她的袖口。
丫頭咬着唇輕輕抽出手,繡花鞋踩過潮濕的青石闆,身影漸漸融進雨幕。
檐角銅鈴在風中搖晃,恍惚間似又聽見那聲脆生生的"姐姐",驚起滿院梧桐葉沙沙作響。
晨光透過雕花窗棂,在青磚地上投下細碎的金斑。龍嘯雲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習慣性喊了聲:“丫頭姐姐,我要喝蓮子粥......”
回應他的隻有空蕩蕩的寂靜。
他赤腳跳下床,踩過冰涼的青磚,才發現案頭壓着張宣紙。
龍嘯雲雖然頑劣,但到底也算世家子弟,該認識的字也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