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龍嘯雲等人風塵仆仆風雨兼程下,江南的煙雨,終于取代了大漠的狂沙。
濕潤的空氣帶着草木的清香,小橋流水,粉牆黛瓦,看得龍嘯雲這個離家三年的浪子眼眶都有些發熱。
這一路南下,雖說車軸是嶄新的精鋼打造,镖車也沉甸甸,但他心裡那根弦卻始終繃着。
原因無他,隻因身後綴了個甩不掉的“尾巴”——蘇櫻。
那日告别李尋歡,龍嘯雲幾乎是帶着逃出生天的狂喜,和老張等人押着煥然一新的镖車,踏上了前往江南的官道。
他幻想着到了江南,交了镖,拿了錢,立刻快馬加鞭奔回老家,查清父親死因的真相,再和好兄弟陳文定喝個酩酊大醉,把這三年的憋屈全倒出來!
美夢還沒做熱乎,官道旁的茶寮裡,那抹熟悉的、如同沙漠火焰般的紅裙就施施然出現了。
蘇櫻笑靥如花,對着目瞪口呆的龍嘯雲揮了揮手:“好巧呀,龍大哥!我也要去江南找人,順路,搭個便車不介意吧?”
龍嘯雲當時臉都綠了!他指着镖車,試圖掙紮:“蘇姑娘,我們這是押镖,不是遊山玩水!而且車上都是藥材,味道沖……”
“沒關系,我帶了香囊,味道好聞得很。” 蘇櫻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繡工精美的香囊晃了晃,一股清雅的異香頓時壓過了藥材的苦辛。
她不等龍嘯雲再拒絕,徑直走向镖車,對着老張甜甜一笑:“張大叔,擠一擠,我身子小,不占地方的。”
老張哪見過這麼漂亮又嘴甜的姑娘,骨頭都酥了半截,連聲說:“不擠不擠!蘇姑娘請便!” 其他镖師也紛紛挪位置,生怕怠慢了這位天仙似的“搭車客”。
龍嘯雲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差點噴出來!他看着蘇櫻像隻靈巧的貓兒一樣鑽進車廂,對着他投來一個“承讓了”的狡黠眼神,心裡隻剩下悲鳴:“李尋歡!我日你大爺!這姑奶奶是不是你派來監視我的?!”
一路上,蘇櫻的存在感不高,卻也無處不在。
蘇櫻大部分時間都安靜地待在車廂角落,要麼閉目養神,要麼擺弄她那些瓶瓶罐罐,偶爾在野外露宿時,她會拿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藥粉撒在營地周圍,那些擾人的蚊蟲毒蛇果然銷聲匿迹。
她對龍嘯雲的态度始終是不冷不熱,保持着一種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過分親近惹人厭煩,也絕不遠離,仿佛龍嘯雲身上拴着一根無形的線,線的另一端就捏在她手裡。
龍嘯雲嘗試過幾次“不經意”地走散。一次是在熱鬧的市集,他借口買點幹糧,一頭紮進人堆,七拐八繞,自以為甩掉了,結果剛在巷子口喘口氣,就看見蘇櫻正倚着牆,慢條斯理地嗑着瓜子,笑眯眯地看着他:
“龍大哥,迷路了?江南的巷子可比大漠的流沙還繞呢。”
另一次是在渡口,龍嘯雲故意磨蹭到最後上船,想等船開了蘇櫻就追不上,結果船剛離岸,他就看見蘇櫻站在岸邊,手裡抛着幾枚銅錢,對着他做了個“祝你好運”的口型。
等船靠了下一個碼頭,蘇櫻已經好整以暇地等在那裡,手裡還多了串糖葫蘆!
“姑奶奶!你到底想怎樣?!” 龍嘯雲終于忍不住,在一次露宿時低聲咆哮。
蘇櫻坐在火堆旁,慢悠悠地烤着一隻野兔,火光映着她精緻的側臉:“找人呀,不是告訴你了?至于找誰……”
她撕下一塊烤得金黃的兔肉,遞到龍嘯雲面前,笑容甜美無害,“無可奉告。”
龍嘯雲看着那香氣撲鼻的兔肉,再看看蘇櫻那雙清澈得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闆升起。
這女人,比李尋歡還難纏!至少李尋歡還講點“兄弟情誼”的虛僞客套,這位直接就是“别問,問就是無可奉告”,還附贈美食堵你的嘴!
打又打不過(主要是忌憚她那身神鬼莫測的毒術),甩又甩不掉,龍嘯雲隻能認命。
他把所有的憋屈和歸心似箭都化作了對工錢的渴望——拿到錢,立刻跑!蘇櫻總不能跟着他回家吧?
終于,曆經風霜,镖隊抵達了江南,巍峨氣派的江府大門出現在眼前。
高牆朱門,石獅威嚴,門楣上“仁義無雙”的金字匾額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彰顯着主人江南首富兼第一大俠的身份。
龍嘯雲看着那四個大字,心裡嗤笑一聲:“仁義無雙?呵,這年頭,牌匾越大,水分越多。” 他隻想趕緊交差拿錢走人。
通報之後,一行人被引入前廳。
廳堂開闊,布置奢華卻不失雅緻。主位上端坐一人,正是名震江南的“仁義無雙”江别鶴江大俠。
江别鶴約莫五十許年紀,保養得宜,面如冠玉,三縷長須飄灑胸前,一身錦緞常服,端的是氣度雍容,一派宗師風範。
他臉上帶着和煦的笑容,目光掃過風塵仆仆的镖隊衆人,語氣溫和親切:
“諸位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江某感念于心。威遠镖局的信譽,江某向來是信得過的。此番押送藥材,解我江家藥鋪燃眉之急,更是功德一件。張镖頭,龍镖師,還有諸位兄弟,快請坐,上茶!”
他話說得漂亮,滴水不漏,讓人如沐春風。老張和镖師們受寵若驚,連聲道謝,隻覺得這趟苦沒白吃,能得江大俠如此禮遇,值了!
然而,龍嘯雲的眉頭卻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不對勁。
這江别鶴,姿态擺得太足了。從他們進來到現在,這位“仁義無雙”的大俠,屁股就沒離開過那張鋪着錦墊的太師椅!
嘴上說着“辛苦”、“請坐”,卻絲毫沒有起身相迎的意思,連虛扶一下的動作都欠奉。
江别鶴那笑容雖然溫和,眼神深處卻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疏離和……審視?仿佛在打量一群完成任務的工具。
更讓龍嘯雲心頭警鈴微響的是,江别鶴的目光在掠過他時,似乎……停頓了那麼極其短暫的一瞬!
那眼神很奇怪!
不是對陌生镖師的打量,也不是對“完成任務者”的贊許,而是一種……混合着探究、疑惑,甚至還有一絲極其隐晦的……了然?
仿佛龍嘯雲這張臉,或者他這個人,觸動了江别鶴記憶深處的某根弦!
雖然那目光隻是一閃而過,快得讓旁邊的人毫無察覺,江别鶴随即又恢複了那副和煦親切的笑容,但龍嘯雲身為習武之人,哪怕武功不濟,對氣機的感知也異常敏銳,他捕捉到了!
龍嘯雲心裡咯噔一下,面上卻不動聲色,學着老張的樣子,抱拳躬身:“江大俠謬贊了,分内之事,不敢言功。”
他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心,心裡卻在瘋狂吐槽:“這老狐狸看我幹嘛?認識我?不可能啊!老子在江南可沒這麼大名聲!難道是……李尋歡?!這僞君子跟李尋歡有交情?還是有過節?”
他越想越覺得可能。
李尋歡那深不可測的背景,能讓黃沙鎮土皇帝俯首帖耳,那麼讓江南首富多看一眼,似乎也……說得通?
媽的!
怎麼到哪兒都擺脫不了這煞星的陰影!
江别鶴似乎并未在意龍嘯雲那一瞬間的僵硬,他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撇着浮沫,姿态優雅從容:“藥材入庫,自有管事清點。張镖頭,一路辛苦,酬金方面,江某絕不會虧待諸位。管家,帶張镖頭和諸位兄弟下去休息,好生款待,酬金加倍奉上!”
“謝江大俠!” 老張和镖師們喜出望外,連聲道謝,跟着管家歡天喜地地退了下去。
龍嘯雲也要跟着去,卻被江别鶴攔了下來。
前廳裡,瞬間隻剩下龍嘯雲和蘇櫻,以及主位上的江别鶴。
龍嘯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人都走了?
就剩我了?
錢呢?
說好的酬金加倍呢?
老張那傻大個兒光顧着高興,把他給忘了?!
他焦急地看着江别鶴,就等着這位“仁義無雙”的大俠趕緊把那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話說完,然後掏出真金白銀把他打發了。
他歸心似箭,家裡還有血仇要查,還有個陰魂不散的蘇櫻要甩,實在沒工夫在這兒欣賞老狐狸演戲!
江别鶴放下茶杯,目光再次落到龍嘯雲身上。這一次,不再是之前的審視,而是帶着一種……更加複雜,甚至可以說意味深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