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出現在這世間的時候,天地被分成了神界和人間,後來神界分成了此界和彼境,衆神稱之為“兩界神天”。
從兩界神天通向人間的方法隻有一個,就是用一種叫“引神香”的香,為衆神找到神凡之間的路。明極在被推下高峰時,正是因為引神香逃到了人間。
人間沒有神界,地下沒有,天上也沒有,連衆神也不知道神界究竟在人間的哪個方位。
所以明極說:“不敢說從天上來。”
少年聽到這個回答後,直愣愣的,連忙看向女子。他一直依賴的這位女子不像他一樣情緒外露,但也微微放大了瞳孔。
少年:“不,不,不知,尊駕從,天上來,實,實在……”
他說話本就不流暢,現在更是硬着眉頭,把臉憋紅了都“實在”不出什麼東西。
“阿骨,”女子喊了少年的名字,讓他冷靜一點,自己對明極道,“家中小童說話一向如此,還請見諒。郎君當真不需要藥郎?”
明極搖頭。
“當真不用熱水?”
明極搖頭。
女子便吩咐少年道:“我去借柴燒飯,你幫阿郎沐浴上藥。”
少年眼底一片澄明,“可,可這阿郎是個神仙。”
說完他就注意到女子嚴肅的表情,于是連忙閉嘴。女子退了出去,少年就要扶起明極,明極制止道:“有勞,我自己來。”
屏風之後,少年已經幫忙備好了水。走出屏風,他對明極道:“已經,好了,若是水不,夠,神仙阿郎,叫我便,好。”
他面色有猶豫,似乎有話要說,明極僅是看了他一眼,他就繃緊身子,在明極的目光下,他小心翼翼開口問道:“神仙阿郎,不要熱,水,是因為,體内有,火嗎?”
他的話問得無厘頭,明極不願多說,頭搖了搖。
少年感到奇怪,但也沒有追問,離開把空間都給了明極。
明極繞過屏風,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無門的小室,地面是一塊光滑的石頭。明極走進去,把面目全非的衣服脫下,銀香囊放在一旁。暴露出來的肌膚上是斑駁的血迹,有幾道傷口又長又深。頭發上的血迹雖然肉眼難以看見,但一淋水,流下來的都是血水,從石闆的四處流入外圍的凹槽,眨眼間凹槽裡都是被染紅的水。
身上的血迹都洗去,明極用準備好的絹帛纏在上身,從肋骨到脖子以下,還有雙臂——都是會冒出血的地方。别的幾處傷口也都纏上絹帛。他沒有上藥,纏住隻是為了不弄髒衣服。
換上的衣服小了些,但明極似乎全然不覺,他熟練地挽起衣袖,用清水将水槽清洗幹淨,默默收好銀香囊,拿着先前的血衣走出屏風。
回到剛才的房間,他就看見少年正在守候着,榻下的鐵鍊和布帛不見蹤影,血迹也被處理得好了。
少年整個人濕漉漉的,看見他手裡的血衣,快步上前,道:“神仙阿郎你,把衣服,給我,我去丢掉。”
明極道:“衣服不堪入目,一把火燒掉為好。”
少年撓撓頭,“我拿去,埋掉就,好。”
“不勞煩,我自己來。”
少年:“那阿郎你,穿上,雨具。”
明極:“多謝。”
少年領着明極來到屋子後面,先是經過了十來株又瘦又矮的樹,這些樹都不及明極高。少年興緻勃勃介紹:“這些都,是,我種的。”
然後才來到樹林,有一顆樹下倒着一柄鋤頭,旁邊的土地明顯被翻過。明極彎腰拾起鋤頭,低頭挖土。
“神仙阿郎,可有,名諱?”
水順着蓑衣往下滴,鋤頭“嚓嚓”嵌入泥土的聲音很好聽,明極的聲音也如同天籁,“明極。”
“我還以為,神仙沒,名字——我叫,阿骨,是我家女公子,取的。我家女公子,名喚相(xiāng)羊,荀姓。”少年嗓音裡帶着愉悅。
明極沒有搭話,從他手裡接過衣服,放入坑中,用土掩上,壓得緊緊實實。
“完全看不,出來,神仙阿郎你,受了,那麼重的,傷。”阿骨看着明極行雲流水的動作,感慨道。
做完一切,兩人回到屋前,把手洗淨,摘下雨具,就看見阿骨口中的“女公子”在屋外等候,阿骨帶着明極走過去,走入屋内,三張案上已經盛放了湯餅。
這位女公子——阿骨說她叫“荀相羊”——對明極緻歉道:“煮米費柴,隻能委屈阿郎吃碗湯餅。”
湯餅熱騰騰的,明極道:“小娘美意,但不必為我準備吃食。”
阿骨好奇地問:“神仙,不用吃,飯?”
明極搖頭,但是看着湯餅上方缭繞的霧氣,他還是入座,将一碗湯餅吃完了。神确實不用吃飯,但也不排除有那麼幾個口腹之欲很旺盛的,可惜明極不在其中。
飯畢,荀相羊讓阿骨收拾洗刷碗筷,自己給明極倒了一碗水,微微低頭,沉默不語。
明極看出了她的為難,沒有喝水,而是道:“小娘有話要說。”
聞言,荀相羊擡頭,她一直盡力保持冷靜,但心裡終究是個不信怪力亂神的人,要不是親眼看見明極驅散了山火,她隻當是攤上什麼非比尋常的麻煩事麻煩人——也隻怪明極一眼看上去就非同常人,不僅僅是因為外貌,還有荀相羊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
她猶豫半天,問道:“傷好之後,郎君可有去處?”
她現在看起來要比第一眼看上去還要稚嫩一些,應該是因為她的眉目跟明極一樣冷漠嚴肅,才讓人第一眼覺得她二十歲有餘,實則她的五官看上去不過十八九。
明極沒管她的年紀,道:“孤身一人,沒有去處。”
荀相羊:“寒舍簡陋,若是不嫌棄,郎君可以住下。”
她嘴上說着“寒舍”,實則除了吃穿,這居舍該有的一樣不少,有廊有亭,地是木頭鋪陳,家居跟“簡陋”就沾不上邊。明極不深究,颔首道了個謝。
兩人沉默半晌,荀相羊終于下定決心問道:“郎君……當真是神人下凡?”
“小娘看到了不是嗎?”
荀相羊垂下睫毛,陷入沉思,思畢,再次發問:“……郎君為神,管的是什麼?”
她雖然努力隐藏,但明極還是從她的語氣裡聽出了有所求,于是反問:“小娘希望我管什麼?”
還不等荀相羊反應,明極就繼續開口斷掉她的念想:“我不管人間事,更不管人的事。”
話說到這份上,荀相羊沒有接着把想說的說出來,帶明極回房,告訴他好好休息便離開了。
……
半個月後。
“咔嚓——”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