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人間的時節來算,此時該是嚴寒飛雪的月份,但兩界神天四季交替并不明晰。
即便人間天象至今亂如不講理的小兒,兩界仍然一如往常,此界也還是青山漫漫。
清風樓第九層開了一扇窗,日光透進來,剛好穿過李不如的兩隻鞋尖。他照舊坐在樓梯上,不過這是他無數次站起來走一走又坐回去的,畢竟中了不語神力的不是他,他也沒有那不動如山的定性。
他手裡轉着個銀球,折射出細光,赫然是從明極身上搜刮走的引神香。
引神香這類連通神界和人間的法器,自天神界起就已存在,形式和外表與兩界的引神香略有差異,本性卻是不變的。
至于天地初開的衆神是如何得知它的,那當然也歸功于神衍所的考究,若不是神衍所,衆神不知何時才能知曉它的存在。
不謙不瞞,兩界能做出這樣的神器,全靠當初李不如偷偷把信息傳進神衍所。消息“無意間”進了神衍所,那就被天工所那群大才用了去,研制出來兩界神天的引神香——雖則那時候還不叫天工所。
在此界和彼境連通以前,此界做什麼都會快彼境一步——也難怪此界神總會壓制彼境神一頭——其中李不如的暗中推手有多少,沒那麼重要,李不如不想計較這些旁枝末節,他隻是心善地幫一把此界,或多或少,他都不求回報。
“咚咚——”
李不如後背上方的樓梯被敲響,他收起那個引神香,回頭看去。
隻見一位半神的雙腳出現在樓梯頂端,他往下走了幾級台階,把身子露出來,頭也彎下來,望向李不如,道:“天神,可以取血了。”
李不如颔首,然後頭一偏,示意半神下來,自己起身讓路。
那半神側向身後,朝上招手,緊随其後的兩名半神也跟着下來。
三位半神,一位端着盤,一位握着利刃,一位兩手空空。
兩手空空的半神來到明極身邊,對另兩位道:“動手吧。”
利刃不快不慢地放在起伏細微的脖子間,刃下的皮膚微微凹陷,脆弱得再稍微用點力就能立即裂開。
“嗤——”
快刀猝不及防地一收,隻在刀尖沾了點血,鮮紅的血就在利刃的殘影中湧出來。
端着盤的半神用盤中空器皿盛血,又将另一個容器中的液體倒入,辦妥後,三人一齊返回樓上。
腳剛邁上樓梯,李不如忽然喊住兩手空空的半神,問他:“還要多久?”
半神示意另兩人先上樓,自己在原地禀報李不如:“今日之内必定能造出新的,隻是不知會比上一個如何。”
李不如忍不住在背後說人長短,嫌棄道:“上次我将清風樓的引神香給了驚世殿,前來報信的驚世殿良輔說,還沒來得及看出作用,彼境雷神就倒地不起——偌大一座驚世殿,半個聰明點的也沒有。”
嫌棄完,他對半神道:“你看着辦吧,成也好,不成也罷,善神的血都是流不完的。”
半神颔首,快速上樓了。
大殿内重新變為一座神像兩位神,李不如幾乎是充滿善意地道:“流不完,白受罪,但願能幫你了結吧。”
言畢,坐回原位,拿出那個引神香繼續打量。
……
銀色的球香囊在腰間晃蕩,趕路的風景一成不變,姜栝穿過彼境風神的無聲鈴,四周景色眨眼之間由紫變綠,青崖上兩棵停着白鳥的綠樹映入眼簾。
姜栝兩次來到靈吹殿,次次有戾氣,一次比一次重,他一出現在此界,無形的力氣也滔天地跟着來了。
他剛從無聲鈴裡出來,兩棵樹上的飛鳥就被這戾氣驚得撲騰翅膀。
其他天神的無聲鈴要麼放在大殿門口,要麼放在空曠的亭台,姜栝剛到此界,發現自己竟然身處兩峰之間。
他環顧一周,找到了十一層木樓的飛檐角——剩下的都被山峰擋住了——于是他一刻不停地朝那樓奔去。
忽然,就在他落腳的一瞬間,地上的土傳出細微的聲響,那一瞬之後,地上的裂土中猛地長出纏繞的枝條,如毒蛇出洞。
姜栝當即反應過來這是什麼,但他沒有用神力除去,而是在那極快的一瞬間換了個落腳處,順勢往後轉,步伐速度減半地後退,仰着頭,搜尋着攔他路的人。
隻聽得一塊崖壁後面發出的“咔咔”聲音,崖壁高處長出了第三棵樹,順着樹幹,從崖壁後面走出素河,衣擺一動一停,他就坐在了樹上。
那第三棵樹一片葉子也沒有,光秃得不像此界的樹,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樹不是憑空多出來的,光秃秃的也不是樹幹,而是樹根——這是一條沖破崖壁的粗壯的樹根。
可站在淵底擡頭,深淵幾乎看不到頂,更看不到是哪一棵樹的樹根。
坐在上面的素河頭也不偏地從崖壁上摘下一朵野花,單手捏在手心揉破揉碎,眼神也像刀俎一樣,不懷好意地蔑視過來——
“你找到我阿兄了嗎?”
一見到這幅嘴臉,姜栝殺人的心都有了,一時間,想罵出口的話有千百萬句,都不分先後地想湧出來。想罵這個笑裡藏刀的陰險小人,明極竟然甯願相信自己和李不如串通,也不甯願相信這短命鬼不是隻好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