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呀,快!”
五六道身影小跑在山谷的溪林間,言語間有催促,但更為雀躍。
一隻藍背燕在他們頭頂的樹影中穿行,時而盤桓等待,時而落在前方靜候。
樹木和天然的石門石洞交錯,新生的藤蔓與青苔相映,那幾道身影時隐時現。
日光下徹如金箔,直透溪澗。溪水波光粼粼,碎作萬千銀蛇,就連新抽的嫩葉、斑駁的石壁,都似鎏了釉,晃得人睜不開眼。
“先說好了,我隻帶你們去見他,至于你們要找他做什麼,你們自己說清楚。最後答不答應,可不是我說了算。”跑在最前面的人一襲赭衣,笑道。
跟在他身後的幾人期許又歡愉,回道:“你們交情不是最好的嗎?”
赭衣:“是啊。”
“你們熟識多久了呀?”
赭衣邊比劃邊道:“自我這麼高,到如今這麼高。想必也已許久了。”
“八載——自你我他初見到如今,已經八載了。”一位頸上有白印的少女開口道。
赭衣附和:“是,已經那麼久了。”
幾人又道:“所以說你們交情最好。到時他若不答應,你們再幫我們勸勸。”
赭衣輕巧應道:“他若不願,我倆也勸不了。”
話音一落,人群中就有一人嘲道:“怕是不敢吧。”
其餘衆人聞言收了笑,喧嘩道:“誰還怕了你?不讓你親眼看看,你都不知什麼叫‘移天斷海,出神入化’。你是外來人,不曾見識過他的本事我等也不怪你;你說你不信他有那麼大本事,我們便帶你來見識;你說有人更厲害,怎麼不敢帶我們去見識?隻怕你吹噓的‘厲害人物’是胡編亂造。”
那人道:“那是因為你們隻安困于此間山林,沒見過地火灼灼、漫山焦土,不曾遇能夠定火熄山之人,自然覺得别人在編渾話——反倒是你們才胡編亂造吧,莫是見識短淺,錯把山貓當林虎。”
衆人被擾了興緻,七嘴八舌出言相擊。眼看場面争來吵去控不住,那少女急忙替他們收缰:“好了,是真是假、是是非非,都去見一面不就知道了?看前頭,就快到了。”
隻見前頭樹林漸疏,藍背燕飛出林,一條石徑從日影裡蜿蜒而來,玉帶一樣。這石徑無非就是些石塊,不知是如何鑿成,也看不出是天工還是巧匠的手筆。
林間的石徑還算平緩,出了林,石徑就成了石階,通向一座秀峰。山體有些細,像是失手墜下的玉簪。
仰頭望,石階也被這山峰擋住了去向。
十數雙腳踏過青苔,腳下登時騰起細碎熒光。他們從青苔草地奔至石徑,沿着山道前行,忘卻争論又嬉笑起來。
轉過山坳,原先被山體擋住的景色随之顯現。
放眼一看,山外還是山,群峰錯落如棋子,近者青翠欲滴,遠者含煙帶黛,不算太高。在山道上向下一望,一汪發藍的清池嵌在山間。白日當頭,襯得這抹藍更透亮。
視線從谷底轉向碧空,還沒看到山巅,就看見石徑化作橋梁,将孤峰勾連成陣。而山間也鑲嵌着大大小小的幽潭,或被日光照亮,或被山影擋住。亮處如冰魄,暗處如墨玉。
他們跑過石橋,入了一道石門,從陽光的縫隙中經過,而後四周一暗,遍體生寒,進了山間洞隧。
“跟緊了,這路繞得很,一不留神就失了路。”引路的赭衣對身後衆人道。
洞隧寒得透骨,有人不禁戰栗着問:“他為何非要住在這地方?”
赭衣還未回答,衆人往前一走,光影一明,他也知道為何了。
山内,石道蜿蜒,有汩汩細流流到腳邊,日光從石縫中鑽進來,照亮了一叢玲珑的絨花。更遠處,山開了個大口,日光傾瀉,恰落在一方池水中央。淺池藍得晶瑩剔透,喜寒的花與葉點綴池邊,那隻藍背燕似乎很是喜歡,在日光中盤旋。
這般地界,也無怪乎衆人口中的“他”會住在這裡。
路過絨花寒池,出了洞隧,又是上石徑入洞隧,此番路不知繞了多久,衆人才停在一座山間堂屋前。
他們身後是幾十丈高的微風,毫無屏障,而眼前的堂屋嵌在山中,隻留下門框和房檐鑲邊。門也沒有門葉,空空蕩蕩,一眼就看得見堂屋内簡單到幾乎沒有的擺設。
地上倒是以石木鋪平,也盛起一簇火以驅散濕寒之氣。
再望去,便見堂門對着的不是山石牆壁,而是巨大的空口。整座堂屋并不止嵌于山中,是四面嵌于其中,兩面貫穿山體。
那空口形如一扇巨大的空窗,側邊點綴着蒼勁虬結的枝幹和藤蔓,整扇石窗框住了山外的青空,還能看見連綿的淡淡遠山。
可屋中無人。
“明極!”
赭衣呼喊道。
除卻那位所謂的“外來人”,餘下衆人也喚道:“明極——”
“明極——”
赭衣先行走入穿山堂中,轉着身,找尋堂屋的主人。
“明極!”
“明——”
見堂口的衆人忽然閉嘴,赭衣便回頭。
隻見那蒼勁的虬枝上突然出現一個身影,一手有力地扶着石壁上的枝幹,一腳踩着腳前高出來的盤根,另一手搭于其上;他身後的遠山與晴空耀目,隻給衆人留了一個如虛似幻的輪廓。
待衆人看清,都不經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