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李承璟和李景煜泾渭分明,各坐各的各吃各的。李景煜倒是三番五次想要過來搭話,李承璟卻有些刻意拉遠距離。
幾次下來他便也作罷不再嘗試。兩人就這樣相安無事。
今年光景不好,先是洪災,緊接着就是旱。這茬糧食是怎麼收成都沒辦法好起來。
沿路路過幹涸的天地,黃土色的地面上一道道的裂縫張着嘴。别說田裡的作物了,連路邊的野草,都枯黃如稻草一般。
穿着褴褛的流民從他們身邊經過,突然一個孩子一頭栽倒在地。他的父親卻隻是沉默的蹲下來,摸了摸鼻息,用力的将孩子扛到肩上,接着走路。
全程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其他人也隻是稍微瞟過一眼便自顧自的向前繼續走。
李景煜看着這個場景,他翻身跳下馬來,找旁邊的侍衛拿了一個餅,給孩子的父親送了過去。
孩子的父親接過餅,輕聲道了聲謝。他的聲音嘶啞,人也沒什麼力氣,孩子已經在他肩頭悠悠醒轉過來。
他掰了半塊餅給孩子,那孩子接過餅狼吞虎咽的往嘴裡塞了起來。
“多謝恩人!孩子幾天沒吃飯了,剛才暈倒了一下,沒大礙的。”
“你們這是從家鄉出來的?”
“對,俺們是旁邊邑縣的。沒辦法,一直沒有雨,苗子都死光了,不出來也沒有活路。”
男人看孩子吃到食物了,眉頭似乎也舒展開了一些。
那孩子吃着吃着,臉色煞白,手裡剩的餅也掉到了地上。他努力伸着脖子,做着無謂的吞咽動作。
顯然是吃的太急,幹的餅給噎住了。
“水!快拿水來!”李景煜大聲叫着。
等水送到孩子嘴裡時,孩子已經喘不過來氣了。即便有水了也咽不下去,雙腿在地上亂蹬了幾下,突然便沒了動靜。
李景煜有些慌亂,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好心會讓孩子丢掉性命。
男人一屁股坐到地上,眼睛裡卻沒有流出眼淚,隻是更深的絕望。
“你,老鄉,這……”李景煜想解釋也想安慰,卻不知該怎麼開口。
男人無力的擡擡手,扶着膝蓋站了起來。順手還将孩子掉在地上的餅撿了起來塞到懷裡。
孩子被挪到路邊,蓋了個破席子。李景煜于心不忍,塞給他了一塊碎銀子。男人最後看了一眼孩子的屍體,轉身離開了。
回到行伍中,李承璟也下了馬站在那裡。看着李景煜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他開口說道,“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我隻是……”李景煜抓着缰繩的手捏緊了,“皇兄你沒有看到,他的眼神,從始至終,讓我感覺我面對的是一個已經死了人。”
李承璟看着遠去流民的背影,“是啊,對他們來說,現在的生活同死也沒什麼分别。甚至也許死更是解脫。”
通往樊城的路上,會經過剛才這些流民說的邑縣。剛好到了中午,一行人便進了邑縣,準備吃些東西稍事休息。
邑縣還算是一個有些規模的縣城。進到城裡,這裡的餐館酒肆仍是營業,街上張揚着紅色黑須邊的招旗,店前挂着紅色燈籠。
“這裡看起來似乎也并沒那麼貧困啊!”李景煜有些不理解。
南宮回看了他一樣,輕笑了一聲沒說話。他們挑了路上最大的一個食肆,在外栓住了馬。
進到店裡,小二看他們衣着簡單卻精良,想來是富貴人家,趕緊滿面堆笑的跑了過來。
“各位客官,有什麼想吃的想喝的?”
“你這裡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呀?”
“客官您這是問對了,我們這裡啊,是邑縣最有名的食肆!基本上這裡的特色菜我們這兒都有!”
“說來聽聽。”
“比如鮮筍幹絲雞,炭烤羊排,紅燒豬肘子……”小二滔滔不絕的報出了一大串菜名。
“你這裡雞鴨魚肉都有啊?”沈如玉有些好奇問道。
“那是,咱們邑縣農莊多,這些畜牲多着呢!”
“行,你剛才說的各來一份,再加兩壺竹葉青。”
“好咧!”小二殷勤的又将桌子擦了擦,“稍等哈!各位老爺有眼光,竹葉青爽口解膩,保管你們吃的舒心!”
李承璟看了看李景煜,對影子說,“你去,問他們要不要一起吃飯。”
“啊?”南宮回吃驚的看着他,“殿下!”
“我自有打算。”
李景煜爽快答應了,兩邊給兩張桌子拼了一下,就這麼坐在了一起。
“我覺得父皇這次同意我們一起去北疆,也許不單單是為了讓我們去平亂。”
聽到李景煜這樣說,李承璟笑了一下,“你是看到剛才流民想到了吧?”
“今年隻知各地上表大荒,卻不知道實際的嚴重程度遠超想象。”
李景煜原本一直是貴公子做派,吃穿用度在路上也比李承璟要講究許多,衣衫都是特别熏香的。
沿路也是遊山玩水的心态,還作詩彈琴,很是快意。這是李承璟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屬于上位者思考的模樣。
“那我覺得這件事我可以同你說了。”李承璟想了想,從袖子裡掏出一封奏折遞給李景煜。
奏折是樊城的知府報上來的,這封奏折,與其說是奏折,不如說是他的自白忏悔書。
裡面詳細說明了樊城知府收受賄賂,賣官分爵,邑縣和山陰縣的縣令,都是未經科考直接上級舉薦出來的。
而這些人,都是當地縣裡最大的紳戶。每年給樊城知府送出金銀無數,苛待種地的平民百姓。
“這是哪來的?!”李景煜很是驚訝,這封奏折并未在朝堂上出現過。
“臨走前,德夏公公交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