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召淮吓得手一抖,連水帶碗灑落香爐中,嗤得一聲燃起一簇巨大的幽藍火焰,随後便是灰白煙塵拔地而起。
空無一人的喜房不知何時出現身着黑衣的男人,他覆着面具冷然注視楚召淮,緩步走來時全然聽不到腳步聲。
男人應是暗衛,擡手将香重新點燃:“此香是王爺吊命之藥,王妃莫要擅動。”
楚召淮跟着外祖父自小學醫,從未聽過這種吊命之法:“什麼病,竟然需要毒……”
暗衛握劍的五指倏地收緊。
楚召淮一個激靈,忙道:“好藥,好藥啊。”
暗衛好像脾氣不太好,并未被他敷衍到,甚至起了殺心,倏地拔劍。
香冉冉而升,毒香比方才更為濃郁。
楚召淮一驚,慌忙往後退了半步。
喜袍厚重,身體一時不穩,踩着裙擺哐的摔在床榻邊。
狗命要緊,楚召淮完全沒有世家子弟的高傲,能屈能伸道:“饒命饒命!這藥肯定能吊着王爺肯定長命百歲早生貴子……唔!”
話音剛落,隻聽得锵锵兩聲。
兩支弩箭破空而來,暗衛幹脆利落拔劍挑開,擦着楚召淮耳畔死死釘在喜榻床柱三寸,箭尾黑羽被震得嗡動不休。
——隻差半寸便能要了楚召淮的小命。
楚召淮驚魂未定,茫然看着淬毒的箭。
刺客?
暗衛沉聲道:“保護王爺。”
下一瞬,房梁上像是鳥雀紮堆,咻咻咻幾隻黑影落地,拔劍沖出洞房應敵。
幾息間,房外傳來兵刃相接和陣陣短促的慘叫聲。
楚召淮手無縛雞之力,還沒見過這種場面,吓得按着胸口喘了幾聲。
怪不得楚荊最後讓他莫要待在喜房,原來早就知道有人新婚之夜不辭辛苦來刺殺姬恂。
洞房空曠,無處可藏。
楚召淮四處張望,斂着裙擺爬上寬大喜榻,撩開層層疊疊的床幔,微微一怔。
——寬大床榻上正躺着一個人。
能在喜房的,自然是璟王。
璟王姬恂身為天潢貴胄,病入膏肓也天生帶着令人無法忽視的貴氣,寒風冷冽,他卻隻着一件單薄玄衣,衣襟微敞隐約露出幾乎橫貫胸口的傷疤。
男人閉眸沉睡,薄唇蒼白,濃密長睫宛如烏黑鴉羽,宛如即将枯萎的食人花。
楚召淮愣了下神。
難以想象,這樣第一眼隻覺得好看的男人,會是傳聞中徒手取人性命精通八百酷刑手段的“賽瘋狗”“鬼見愁”。
不過任他之前再威風凜凜權勢滔天,如今卻隻能困在一方小榻間渾噩等死。
太可憐了。
楚召淮小心翼翼地擡腳跨過璟王的身體想爬到床裡,腳剛一落地就好像踩到了什麼,順着單薄被子下的輪廓隐約猜出來。
——好像是璟王的手。
璟王昏睡間似乎察覺到疼痛,眉頭輕輕一蹙。
楚召淮:“……”
楚召淮回想起此人殺人如砍瓜的做派,吓得“噗通”一聲朝床裡一撲,躲在床榻最裡邊雙手合十哆哆嗦嗦朝着璟王拜了拜。
“息怒息怒,安息安息。”
和可憐的璟王共處一榻不多時,外面慘叫聲逐漸消失。
楚召淮終于松了口氣。
他小心翼翼彎腰站起,怕再踩着這尊大神,想從床腳下床,可剛直起身,大敞的窗棂突然翻進兩個黑衣蒙面的人,動作迅速幹脆利落直直持刀朝喜榻索命。
楚召淮:“……”
楚召淮雙腿一軟,整個人直接砸在璟王胸口。
璟王眉頭皺得更深了。
楚召淮恨不得直接将人砸“安息”,省得醒來找自己麻煩——不過刺客将至,一刀砍來,他差不多也要安息歸天。
楚召淮反應極快,立刻喊人。
“保護王爺——!”
可已晚了。
轉瞬間刺客已至眼前,長刀刀劍朝下,勢必來給床上這對狗男男捅個對穿,一刀兩命。
殺意好像能吃人的毒蛇纏繞,楚召淮根本蓄不起力氣再逃,後背陣陣發涼,喉嚨幹澀到吞咽也成困難。
恐懼之下,腦海一片空白,隻來得及在刀尖砍下前閉上眼睛。
倏地,一隻手握住楚召淮的手腕,冰涼如冷石,好像從地獄黃泉爬上來的厲鬼般,冰得他猛地打了個哆嗦。
燭火微晃,利刃寒芒一閃。
楚召淮一怔,茫然睜開眼。
還未看清,鳳冠上黃金流蘇不住相撞,随意搭在鳳冠步搖上的喜帕再次垂落,視線被猩紅遮擋,伴随着金珠相撞的清脆聲響,似乎有鈍物刺穿軀殼的悶響。
嗤。
血腥氣隐約彌漫,楚召淮愣怔間,視線終于有了變化。
用金線繡着鴛鴦戲水的蓋頭下探進來一抹帶着血的金黃,輕佻又随意地将鴛鴦喜帕挑起。
——本以為是挑蓋頭的喜秤,但垂眸一看,那好像是黃金制成的杖。
楚召淮擡頭望去。
嚴寒冬日,方才還閉眸宛如一具冰冷屍身的男人正懶洋洋坐在榻邊,身上玄色單薄松垮垮半遮掩滿是傷疤的身軀,脖頸處一道猙獰傷疤帶着一絲壓抑不住的野性和戾氣。
璟王微微側眸看來,素白面上還濺着幾道猩紅的血痕。
床邊踏腳處,手持尖刀的刺客已仰躺在地,一雙赤紅雙眼恨意入骨,喉中不斷湧出鮮血,幾息後便斷了氣息。
兔起凫舉,僅僅刹那功夫,刺客便死不瞑目。
璟王衣衫單薄,并未佩戴刀劍,楚召淮甚至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視線在釘死黑衣人的物件上一掃,楚召淮一怔。
……竟是聖上禦賜的黃金鸠首杖?
尋常鸠首杖杖首用青銅、杖身常用檀木制成,但姬恂這支卻是純金澆鑄,上用小纂雕刻“長歲熙春”四字。
金杖底部粗鈍,并非刀劍鋒芒那般輕易傷人。
姬恂卻用鸠首杖輕飄飄捅穿心髒,一擊斃命。
這得是多大的手勁兒?
方才他就是用這剛殺了人的鸠首杖,挑了自己的蓋頭?
楚召淮猛地打了個寒顫。
之前的“好看的男人”“可憐被困死病榻間”這種印象頃刻推翻。
剩下的隻有一個念頭。
——果真是個煞神。
楚召淮嘴唇死死繃緊,唯恐露出唇縫口吐幽魂。
墨發玄衣交織着頰邊的污血,姬恂好似索命的玉面閻羅,絲毫沒有半刻前瀕死的虛弱模樣,他溫柔笑道:“吓着了?”
楚召淮臉色煞白,故作鎮定道:“沒、沒有呢。”
話音剛落,英勇無畏的璟王妃身體陡然癱軟,整個人踉跄着栽了下去。
暈了。
姬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