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嗡的一聲輕微震動。
微信終于有了回信。
謝鶴雲坐在後排,一直盯着車窗上某個黑點發呆,好不容易等到好友申請被通過,立刻點開。
fy:哥你怎麼突然換了個微信号?
fy:還得是我哥,這個微信名字已經少走幾十年彎路,差點沒認出來是你!
fy:出來玩不,你這個暑假沒露面,三中那幾個孫子夠嘚瑟的,就差上門挑釁了
對面人滔滔不絕的回話,似乎是個急性子,等不到回複就一個微信視頻彈過來。
謝鶴雲看了看手機僅存的10%電量,直接擡手挂掉,耐心打字。
雲淡清風:用的别人手機
雲淡清風:我現在不在慶城,你抽空幫我去吉祥街125号悄悄看看,原來住在那裡的人有沒有搬走
fy:好啊,他們得罪我哥了?
雲淡清風:沒什麼大事,要是沒搬走,你就幫忙看着點,照顧一下,别被人發現
fy:行,我辦事你放心,等會就去那邊看看
fy:那哥你現在在哪,我來找你玩
fy:昨天看到謝叔叔,他說你最近不方便出來,你們又吵架了?還是因為之前的事情?
手機沒完沒了的震動,對面的人話密密麻麻砸過來,右上角血紅的電量看得人心驚膽戰。
雲淡清風:你再替我買個手機,寄到
屏幕倏然熄滅,剩下的話戛然而止,都停留在對話框裡,沒能發出去,黑下去的手機屏幕映照出少年人煩躁的側臉。
手機沒電自動關機。
10%的電是紙糊的,謝鶴雲心裡暗罵一聲,試圖長按開機鍵,别讓手裡這塊東西變成一團廢鐵。
沒有任何動靜——
司機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坐在後面的少年和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他摸走的手機,看着前方的路和遠處的小村莊,專心開車。
“小謝,這手機我到時候得帶走,謝總說了,不能給你留任何通訊設備。”
憑借手機,神通廣大的謝鶴雲就能招呼到無數好友,準能想辦法溜走。
謝鶴雲四處沒摸到充電線,隻得将沒什麼用的手機丢回到前面,哐當一聲落在副駕駛座位底下。
小少爺相當生氣。
他悶哼一聲,嫌棄道:“我爸給你開的工資不夠?還在用三年前的款。”
司機看見他的動作,也不心疼自己的手機,依舊樂呵呵地笑着。
這一路上他和後面的小少爺鬥智鬥勇,不敢有絲毫懈怠。司機瞥了眼角落的手機,抓緊方向盤,踩了一腳油門:“除了掉電快點,沒什麼别的毛病。”
路虎猛地越過泥坑快要飛起來,他們已經在路上走了好幾天,車窗和車身上都是幹涸的泥巴點,出了首都慶城,越走越颠簸,連完整的路都快沒了。
謝鶴雲安靜窩在後座,整個人焉兒吧唧的,感覺靈魂都快被震出來,也快被逼得沒脾氣。
司機還有些不習慣,溫和地說:“快到地方了,謝總說隻要你老老實實待滿兩個月,兩個月後我再來接你回慶城上學。”
謝鶴雲是謝家獨子,從小嬌生慣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家裡人寵溺得很,寵出個混世魔王來。
中考結束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聽說小謝幹了些出格的事情,謝總花了好些力氣才擺平麻煩。
小謝和謝總父子兩人因此大吵一架,謝總怕兒子又惹出麻煩,才狠心把他送來這裡。
小少爺嘴硬心軟,沒離開過城市。
司機看了看導航裡沒有标記的目的地,心裡歎了一口氣,小謝這兩個月怕是有些難熬。
“哦。”
最後的希望破滅,謝鶴雲面無表情地扭過頭,望向窗外湛藍的天空。
他現在也不清楚現在自己究竟在哪,從慶城出來以後,這見鬼的地方看着都一樣。
外頭的天亮亮的,天空藍得不似真的。昨夜突如其來疾風暴雨,鄉村的路上滿是積水泥濘,路中小水潭裡的污水剛剛被大太陽蒸發掉,車開得不快,被軟泥中左突右行。
終于看見路邊破爛的指示牌上挂着三個大字——溪雲村。
後面“歡迎你”三個字早就掉了,前面的溪雲村像是陳年的灰映照出來的字迹。
謝鶴雲的目光從溪雲村上一掠而過,心裡暗暗重複了一遍,想把這破地方記住,後來發現——
反正左右都是一模一樣的房子,長得相似的樹木,完全記不住!
老謝是從哪給他找來的地方!
謝家發家于慶城,也沒聽說和千裡之外的溪雲村有什麼聯系。
他看了一眼躺在副駕駛位置下面的手機,要是能把定位發給那幫好友,也不至于淪落到這種地步。
謝鶴雲轉過臉,搖下蒙了一層灰霧似的車窗。
晃蕩下來的草木清香味瞬間湧入車内。
苦澀裡似乎帶着一種奇妙的回甘,灌入口鼻之中。
路兩邊和山坳裡間或有低低矮矮的房屋,連兩層小樓都少見,像是山野裡一瞥而過的灰點。
其他地方全部是一小塊一小塊的農田,不知道裡面種的是什麼,各色綠油油的植物迎風招展。
車子快被一望無際的翠色完全包裹,再遠處,就是重疊的低矮山丘,晦暗的蒼青色山體将遠方吞沒。
不止各種各樣的綠色,田間有随風揮舞的人影,是和慶城完全不一樣的景色。
謝鶴雲和其中一個“人”對上眼,等看清楚人臉後心裡猛地一跳,原來是擺在田間用來驅趕鳥雀的稻草人。
他心裡往下沉了沉,越發煩悶難言。
潮濕,悶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