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無人煙。
謝鶴雲不明白老謝為什麼把他扔到這裡。
想起臨走前,老謝對他說的話,少年人暗中捏了捏拳頭,倔強得偏了偏頭,無聲地和遠在慶城的父親對抗。
他躺在椅背上,思緒漸漸被颠簸的山路颠入夢中。
司機放緩了速度,聚精會神盯着路邊的房子,他隻來過一次這個地方,差點錯過。
路虎蓦地拐過去一叢竹子,從岔路口下去,他找準地方後将車停下來熄火。
司機悶不做聲關了空調,升起車窗。又從後備箱裡拿出來一個沉甸甸的黑色大号行李箱,等着車裡的人下來。
車内好半晌沒動靜,司機敲了敲車窗,好脾氣地朝裡面喊:“小謝,我們到地方了。”
車裡面的人終于被悶得受不了,推開門,長腿一躍而下。
謝鶴雲是個看起來隻有十四五歲的少年,長手長腳,身姿挺撥,遠超同齡人。
眉眼原來是很俊秀的,隻是長期坐在車裡趕路,臉色疲憊,目光無端顯得陰郁起來。
像是一隻被淋濕了羽毛的鶴。
他微微垂着頭,不和人對視,卻是長得一臉厭世。
看起來就是很難管教的男孩子。
司機将謝鶴雲送到,還沒有走,顯然在等人。
一路上,他和小謝來回打過好幾次交道,深知少年人的脾氣,還有些話要和此處的主人交待。
太陽曬的人心煩意亂,司機将小謝帶到屋旁樹蔭下,給他遞了瓶礦泉水:“再等等,我和這裡的主人說一聲。”
謝鶴雲粗粗打量了一下四周景色,前面的屋子可能就是未來他要住上兩個月的地方,兩三間搭在一起的房子,外面收拾得還算整潔。
黑黢黢的外牆,門口挂着幾件女士衣衫。
再看便有些不禮貌了,他收了眼神,問司機:“老謝怎麼認識這裡的人?”
司機想了想,保留着說:“謝總是意外認識的,這次難得人家願意幫忙。”
謝鶴雲撩起眼皮,冷淡地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在慶城願意收留他的即使沒有千八百,也不至于讓他流落街頭,老謝就是故意挑了這麼個窮鄉僻壤的地方。
想讓他好好吃一吃生活的苦!
司機不尴不尬地笑着,他不過是平平無奇打工人,千裡迢迢開車來這裡,可不能辜負老闆的信任。
他正要和小謝說話,眼睛一亮。
從面前田間地頭走過來一位老人家,她的背微微佝偻,褲腿高高挽起,衣服上沾着泥巴點子,頭發遮掩不住的灰白,臉上是陳年累月的曬痕,看起來不太幹淨,與和藹慈祥的老人家形象更是不沾邊。
她先和司機打了個招呼,一雙枯瘦的大手在腰間圍着的抹布上擦了擦,渾濁的雙眼自然看向旁邊的謝鶴雲。
可能是不習慣說普通話的緣故,她說話時的語調掩蓋不住的奇怪,像是不常說話的樣子:“這位就是謝總的兒子吧。”
謝鶴雲皺了皺眉,眼前這位老人家稱得上奶奶了,或許是六十歲,或者七十歲。
他抿着嘴,耳邊閃過一串話,沒聽清老人家說的話,下巴微不可見地點了點。
司機好不容易見到人,就熱情許多,他拍了拍謝鶴雲的背,簡單介紹兩句:“這位是林奶奶,你就住她們家兩個月。”
謝鶴雲悶着聲,不鹹不淡地喊:“林奶奶。”
林奶奶點了點頭,那張皺巴巴的臉笑起來,眼睛和鼻子都被擠在深深的溝壑裡,寫滿了歲月痕迹。
司機特意換成了方言,笑着說:“林大姐,小鶴就交給您了。”
“謝總說了,一定要讓小謝在這裡住滿兩個月,等我再來接他走。”
林奶奶用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我知道,信我都看完了。”
司機說着掏出錢包,往林奶奶手裡塞了一疊厚厚的鈔票:“小謝這人心腸不壞,可就是脾氣倔強,麻煩您多關照,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林奶奶不推辭,直接拿了錢藏在褲腰上,熱絡許多,爽快答應:“好,你走吧,晚上走不了夜路。”
兩人說的都是溪雲地方的方言,謝鶴雲在路上聽了一些,勉強聽清楚兩人是在說他的事情。
他看到司機給的錢,眼底劃過一絲無聊,将整座村子納入眼底,前面是數不清的山丘和田野,像極了地理書裡面的照片。
山與谷,溪與樹。
不用他們說。
謝鶴雲也能猜測,這位林奶奶準是老謝公司每年搞助農活動認識的人,老謝突發奇想,順手就把他塞到這裡來了。
司機走前,還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早就被淘汰的Mp3給他。
十年前的款,是謝鶴雲六歲的表弟都不會用的東西。
謝鶴雲屈辱似的接過來。
路虎很快消失在鄉間的道路上。
林奶奶才看向謝鶴雲,依舊用蹩腳的普通話說:“小鶴進來休息。”
她不喊小謝,普通話說得别别扭扭,說小鶴像是在喊小火。
重複說了兩遍,謝鶴雲才聽清楚她在說些什麼。
他腹诽,要是他是火,現在就一把火把這破地方給燒了!
可他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提着行李箱跟在她身邊,于是臉色更臭了。
林奶奶走到門口,卻沒推門進去,又朝屋内喊了兩聲。
謝鶴雲聽着她口裡像在喊小豬小豬的。
他心念一動,這屋裡還養着其他動物?
突然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從屋裡冒出來個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