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縫開啟,暖陽趁機乍漏,一位衣着青白豫服飾的弟子破門而入。
梵塵山各宮弟子服飾略有不同,他着的正是澤明宮特有的,澤明宮掌萬千長命燈,換作往常,絕不可能冒冒失失,更何談拜師這樣的大日子。
如此慌張,隻可能……
果不其然,來人吞咽下口水,強掩慌張,這才在衆人的矚目下回禀:“禀掌門,蒙徊和蒙慶的長命燈已滅!”
“轟!”地一聲驚雷,無聲響在衆人心間。
瓊華宮這會兒沒人注意拜師大典進展到哪裡,唯隻記得小弟子方才那句——蒙徊蒙沁死了?怎麼可能,那可是蒙長老的愛徒,實力都不弱啊!
“怎麼會滅了?”一道沉聲打破死寂。
說話的人正是飛雲峰的蒙長老,姜止吟先前見過幾次,正是兩名蒙姓弟子的師父。
蒙長老閃身來到人前,怔怔地質問他,引得弟子隻好硬着頭皮再答一遍。話罷,殿内大數人還是有些愣,可蒙長老聽得此話,臉色先是煞白,蓦地由青變紫,眼瞧着她神色愈發不對,禾靈擺手讓澤明宮弟子先退下。
弟子感恩戴德似地點頭。
沒幾息,急促的腳步聲便走遠了,大殿之内卻更加寂然。
姜止吟垂下眼簾,神色稍黯。
靈石是梵塵山乃至整個聖地通用流通物,不可或缺。所以在入山後弟子們都會獲得一塊玉牌,記載着靈石所得,有了足夠的靈石便可在本山閣内乃至整個聖地換任何東西。由于新弟子的特殊性,一般入門後都會有相應的靈石獎勵,往後則需完成飛書懸賞或者門派任務等來獲取對應靈石。
所謂風浪越大魚越貴。
山内任務靈石獎勵少且獲取有限,所以大數弟子都會選飛書懸賞,任務一到五星不等,靈石依次遞增,危險程度亦是。而蒙長老兩名徒兒應當是接了什麼危險的懸賞任務,導緻喪命。
蒙長老就有些懵,臨走前她還看了一眼任務等級,不過是兩個三星任務,蒙徊和蒙沁四星任務都不知道接了幾回了,怎麼好好端突然出事了?
莫不是,有人故意害了他們?
這并不是胡亂猜想,畢竟以前就曾有任務目标和普通人勾結的例子,當時還造成不少傷亡。這麼想着,她就再呆不下去一刻了,“掌門,蒙某實在難安,先行告别。”
她的神色很凝重,眉心擠出半座小山。
此行此态,豈能放心讓她離開?
衆位長老有的耐心勸阻,有的就安慰她。
禾靈停頓了許久,終是歎氣一聲,“蒙長老,節哀。”她不懂安慰之語,隻能這般說道。
誰知仿若戳到蒙長老心窩,隻聽她痛徹心扉道:“掌門,這是跟了我十年的徒弟,整整十年!”話間,仿若憶起往昔,一瞬殺氣翻湧。
這她知道,在座的基本也都知道。
禾靈唇角抿直,掌心靈光一閃,就此落在她脖頸處。如此,四周才重歸于一片寂靜。
姜止吟默然,然下一瞬,便聽一道厲色響徹大殿,如寒冰滲骨。
禾靈摟着蒙長老,一字一句道:“蒙慶和蒙徊出事吾甚是痛心,”話落,她朝方炯方向望去,那站的正是她的另外兩名弟子——溪隆和光堯。
遠遠立着的兩人迎上目光,立馬上前,躬身行禮。
禾靈:“即刻下山,查明原因。”
兩人面上亦是肅色:“弟子領命。”
……
……
插曲過後,大典照常進行,結束後其餘三山長老悉數離了山。因着禾蓁蓁尚未去過問天閣,姜止吟便先帶着她去了一趟,罕見沒遇見蒲老,就順道用靈石換了些避塵珠同尋常一樣回了府。
清心洞外種着排排密林,她練了些劍法和心訣後不覺間夜已深,樹葉娑娑地響。
倦意漸漸襲上心來,不知從哪裡送來一陣風,吹的她素白華月裳衣袂飄飄,整個身子都變得有些飄飄然。
姜止吟迎風而立,風吹一波又一波仿若綢緞向她鋪開,一小片綠葉幽幽蕩蕩落入手心。
這是一片新葉,花紋繁複好看,可再美也已脫離了故土,枝幹萎縮的躺在她的手中,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憂傷。
綠葉複而吹離,姜止吟神情不變,眼神卻若無其事地掃視一周。
突然,她開口,語氣如同府外的夜風般,帶了絲涼氣。
“出來吧。”
“飒飒。”
夜風猛烈地敲打大樹,樹幹和枝葉無助地搖擺、晃動。
就在這時,夜中多了一股邪惡、又熟悉的氣息,熟悉的原因,姜止吟想,大概就像她先前遇到的許多魔一樣。
然一樣又不一樣。這個魔明顯更強。
姜止吟眉心一凝,自從上次下山尋到歸元鏡後她就閉關修煉鮮少下山,同樣地,也就表示她已很久沒見到魔了。
這一刻,明明危險的氣息越來越近,她卻隐隐感覺到久違的興奮。
能感受到,霜華劍亦是如此。
夜一整個看不清人影,使了明目術後,隻見絲絲魔氣呼嘯着聚在一起,凝成一道人高馬大的人形。
他雙手握拳,額間由此氤現出繁複魔紋,再瞧去時,他手裡已經握着一把血刃,直覺告訴她那把刃上已有許多陰魂。
颀長挺拔的身影擡頭朝着空氣輕嗅,片時他的視線如同毒蛇盯上獵物般落在她的身上,細看之下,眼裡盡是要将她拆卸八塊的戾氣。
姜止吟瞧見,魔的唇微微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
魔什麼都不說,此刻的心裡卻有萬千飛緒。
杜天冷撇一眼過去。
凡界那麼多廢話,也唯有一句話還能入耳。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他堂堂魔族護法,能禦萬魔,小小仙族弟子之前竟敢叫他的分身受盡屈辱,這一次,他不僅要拿回魔物,還要一五一十地讨要回來。
至于魔尊的交代,杜天從始至終自動忽略——就算想起,怕也不會在意。
在他看來,區區一個修士的性命哪有聖物那麼重要,他就算殺了她,到時候隻要奉上聖物,還怕尊上降罪于他?
想到這,杜天重吸一口氣。
血刃在他手中。
他摩挲兩下刃柄,鮮紅色的血氣異常灼目。
這一邊,魔愈加黯然的視線并沒有引起姜止吟多大的心裡波動。
百年前魔族内亂,新魔主魍樓登位,來曆神秘,将魔域分為三境,即鬼域,陀羅,閪西。三域互通往來,以黑龍配為匙,其間魔紋外狀不一。
姜止吟十歲入梵塵修學,錦瑟之年就已領悟無情劍意第四層,早就能分辨魔來自何域。自第一眼,她已認出——此魔來自陀羅,應當是域内的佼者。
這些事眼觀便能看破,然有一事,她未明。
他為何要來這裡?
要知道,四界雖已重修為好,但各界未經許可擅自闖入别界是萬萬不能的,更何況,此魔一身低調裝扮,很難不給她居心叵測之感。
“把東西交給我!”杜天眼底蓄滿了嗜血與危險。
東西?
姜止吟恍惚一下,兀然從中尋到些頭緒。
前些時日,師尊夜尋山内時曾也遇過賊人,擒拿後才知那是魔族的人,手中竟還藏着上古魔物魍魉鈴。難不成,他是為此而來?
可為何他會覺得上繳的魍魉鈴會放在她的身上?有點兒說不通……莫不是她身上鐵定有他想要的東西?
她想了一會兒,倏然想到一個可能,或許他知曉歸元鏡蹤迹?
思緒一下子全通了起來,是了,歸元鏡本就是魔族之物,他們派人取回不足為奇,極可能發現在她身上了。
“把魔物交給我。”
利刃劃破幾分夜色。
姜止吟本還想究竟如何處理歸元鏡最為妥帖,卻見魔氣四溢的刹那,魔直接提着刀朝她劈來。單看這個态度,她立馬有了決定:歸元鏡絕不能給。
嗜殺暴虐,誰知道讓他拿到魔物會有什麼後果?
她不能賭。
眸中血刃越來越近,姜止吟動作極輕地躲開。與之一息,在魔下一次攻擊她之前,她化被動為主動,刹那間,寒霜凝降,霜華當即閃過一道白波。
杜天皺眉,血刃直迎:“你以為就這樣能傷……”
話一瞬卡在喉嚨。
杜天怔怔看着她:“這是什麼招式?”
此時此刻,他忽然覺得全身仿若被霜雪凍住,難行一步。
“化雪三式。”她說。
化雪三式?
杜天好像從哪聽過,回想了一下,到底想起了出處——這招式不就是他在外門聽到的嗎?
「姜止吟步入化境之界頓悟,醒來獨創一道劍法加之修習的無情道劍意,稱為化雪三式。
三式盡出,血不凝而亡。」
原來她就是姜止吟,杜天目不轉睛盯着她,強抑鮮血,遂而笑了:“你的确很強,但還差了些。”
随手一擡,到底沒忍住破了身上禁锢,恢複行動。
姜止吟蹙起眉頭,提着霜華的劍罕見一緊。
雖有一劍未中,但能扛下她化雪二式的魔少矣,難不成他修為已至千年?想到這,她神情微變,若他真有千年修為,目的恐怕就不隻是歸元鏡,還有别的。
她憶起,她初次面對千年大妖時是何等境況?
修為初破化境。
尚且是同光堯拖到都長老趕來才拿下,若眼前的魔族真的有千年的實力……她不确信自己有幾分勝算。
她輕抿唇,慢慢鎮定下來。
但不管怎樣,她絕不會讓他得逞。
思緒未落,忽見魔飛身躍起,再次劈來。
“咚!”地一聲脆響,霜華劍和血刃緊緊抵在一起。
時間仿若在兩股不同氣流中停滞,魔傾身橫在半空,姜止吟霜華迎着利刃,空氣中唯有被驚吓的枝葉搖晃着落下。
對峙持續了一會兒,似是發現什麼,杜天就一驚:“瘋了。”
隻見姜止吟周身散着遠超于她自身的靈力,正是極其罕見的燃靈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