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力對峙到最後終歸憑的是實力,過程往往是漫長又枯燥的。
暴雨似乎下了很久,不停冷冽。
凝立不動過程中,姜止吟有意注意他的妖術,借機摸清些信息。
它是江伥一族,妖法屬水土兩系,以禦水之術為最佳。
自摸清族群出處後,姜止吟打心底覺得這個妖狡猾至極。
起先第一眼她倒沒把它同江伥族聯系起來,隻當它是擅用土術的地妖,此族同屬妖王郗芾管轄,族中多出強者,在妖族舉足輕重。
可想法很快就被打破。
她還發現此妖極善利誘人心。
據她所知,妖族之中僅狐族,魚人族,江伥族是蠱惑人心的好手,排除法來看,善水的隻有魚人和江伥一族。
既善水、土、惑人心的,便隻有江伥一族。
而惑人心,若不是她出招相逼,它定然不會暴露出來。
往往,第一眼看不破對方修為等同于它修為更為高深。
姜止吟用了明目才知曉妖已到了渡劫,她們間差了整整一階。
修者的半階有雲泥之别,三歲小兒都知道。
但不知為何,她卻能憑着化境巅峰修為同伥妖一戰。
這不。
許是幾十個回合下來依舊沒讨到好處,伥妖招式越發激進,過程中,原本像戴死屍面具的那張臉全然垮落,下巴也耷拉落在地上,粘着泥和水的發絲不再直直地豎起,而是胡亂飛着,活像個刺猬。
這其中,妖時不時陰測測擡頭剜她幾眼,姜止吟瞧見,便也睨回。
她這一眼平若秋水,手裡的劍毫不相讓。
姜止吟表現的穩得不能再穩,模樣神态像是對妖說:要打便陪你打個夠。
而江伥見了就咬咬牙,心裡很是惆怅,他沒有料到眼前的女子這麼淡定。
思緒甫落,他深吸一口氣,有些不信邪。
同一息,姜止吟見妖地上的下颌顫了顫不知怎的又恢複如初。
見狀,姜止吟心下舒服不少。
她也是人,無情道未及大盛,也會有外溢的情緒——太惡心了——這感覺就像是初次下山她遇見貓毛神那時。
貓毛神是吃了冤者魂魄的妖詐稱的名頭。多以男子示人,本體是黑衣光腳,雞爪人形。同樣是人的皮相,非人的本體,兩者的記憶很快就閃過腦海,重疊起來就很不适。
“我認輸。”
又打了一會兒,江伥伸出兩根指頭撿起地上的面骨,接上。
“你有意同我打,我偏不和你打。幹脆我們做個交易如何?你帶走你的朋友,日後我們互不幹擾。怎麼樣?”
它這話裡話外都做了退步,心裡卻打着隻要她分神片刻,必要重創她的算盤。
這麼想着,江伥内心頗為期待她作何反應。
雨依舊沒停,隻多了些潤風吹過廊下,除此之外,周圍安靜異常。
姜止吟沒應他,倏爾,霜華劍意朝它制去。
場面一時恢複如初,妖眼睛一眯,沒想到她理都不帶理自己,隻好重覆殺意。
再次對峙,氣焰更漲,不知不覺間兩人鬥至雨中。
恰在這時,天上暗雷滾滾,終是劈出一道閃電。
“滴答——”
低空撕開一道口子,很快,淅淅瀝瀝的雨飄落過來。
糟了。
隻此時,周遭一片死寂。
若有人這時推門而入,便可見到這樣一副場景:一個渾身微濕的妙齡女子執着寒劍,另一個幾丈高的怪物停愣在雨中。
女子簡單盤起的秀發略微浸濕,垂披于肩,本就白皙的臉沁上雨水後,美如月中聚雪。
而那說不上究竟是男是女的怪人,就極其不入眼了。
一美得驚人,另一駭人。
這場景毫不誇張地說,放在四界任何一角都分外打眼。
江伥眯起雙眼看她半晌,瞳眸閃着野獸捕食般的光芒:“原是個美娘子。”
話音剛落,一道冷意襲來,空氣似乎都凝固些。
江伥表情扭曲一瞬。
不知是否它的錯覺,明明隻是盯着對面妙人瞧了半晌,說了句侃語,它卻忽莫名覺得黑暗處有一雙眼睥睨着它,滿是戾氣與森冷。
然而,就在它想瞧出些什麼,那記眼刀全然不見。
不等多想,美娘子騰空而起,瀝瀝小雨紛紛避開,她揮出一片寒光,似霜雪點點。
察覺動靜,江伥下意識将方才怪事歸結到自己多想了。
殺意和冷意皆蔓延開來,它長發化作韌盾,擋下數劍。
江伥擋的既不吃力也讨不到好,可美娘子卻像是遊刃有餘,愈戰愈勇的。
見狀,江伥目光停在那雙宛若玄冰的雙眸上,到底動了别的心思:既殺不了她,那便放她走。它倒要瞧瞧,那兩個築基實力的家夥死在她眼前,她是否動容。
想到這,妖胸口多了幾分悅意,一貫陰冷的胸口隐隐開始跳動。
它笑笑,長發一瞬收回,在姜止吟以為它又有什麼動作之時,倏忽于雨中消失。
……
夜再深些,終于停了雨。
王家大院種着柳樹,妖既善水土,方才又下過雨,到這自不費吹灰之力。
江伥來時屋裡上上下下皆陷入黑暗,唯有樓下一側燈火通明。
妖特地趕來殺人,見裡頭都是黑的,以為内裡進展順利全部得手了。
于是腦海中立馬浮現姜止吟淡漠的臉上多了傷心、懼怕和悔色,它心中的悅意頓時化作笑聲在雨夜中響起。
妖後知後覺,這才發現它竟笑出了聲,定神将那思緒拔出心海。
江伥輕快朝裡去,正要好好嘉獎裡頭那位。
卻見星星火光下,站了一個人。他素衣玉冠,雖看不清容顔,但青松身姿和周身自然而成的疏離氣質就叫人望塵莫及。
似有所覺,他也恰好看過來。
妖的眼神極好。
江伥第一眼便覺得那人儀容驚為天人,再一眼唯注意到他臉色冷沉,瞧過來的目光寒涼至極。
但若忽略這個,他大概隻會以為他是哪家溫潤,矜貴的小公子。
可惜,目前看來并不是。
在摸不清這個人來曆前,妖并不想繼續下一步動作。江伥暗自往後退了兩步,同他距離拉的更大,随即它盡量以不冒犯的眼神再次打量過去。
竟隻發現他才築基。
江伥一瞬想到美娘子身旁的兩人。
像是尋到什麼有力的證據,妖心下松口氣,但也僅僅是這,心底的恐懼依舊實感。
若是往常,絕不該是這樣。
江伥說不準它到底畏懼什麼,隻覺得,畏懼那人,源自妖的本能。
它覺得奇怪。
畢竟,他明明沒什麼動作。
壓迫感絲毫不減,妖開始揣測他的來曆。
他究竟是大能的子嗣,還是聖地的修者?抑或者,他有什麼護身法寶?
江伥吞咽了下。
誰料,僅僅片息的時間,再擡眼它卻乍然瞅見方才那人毫無征兆出現在眼前。
墨色的瞳眸閃着熠光,他神色居高臨下看着它。
一瞬間,妖差點兒忘記自己姓甚名誰。
也是這一刻,瞧着睥睨它的目光,妖當即作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