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知曉妖執意要殺了他的決心,可江伥心底可跟明鏡似的,在它認知裡,隻有死人才最讓人放心。所以,那人不管是誰都不能留。
再探對面隻有築基,妖心底的不安漸漸變得微薄。
“轟隆——”
雷聲響過,停了的雨沒有再下。
院中,濃郁的妖力湧動,江伥騰空快速在空中畫了幾筆。
随着它的動作,綠色的道法符文緩緩現于半空,伴着指間妖力運轉的動作,尚未幹涸的雨赫然彙聚一團,一團卷着一團,兀的卷起驚天巨浪。
隻此時,風咆哮着,嫩綠的柳葉婆娑。
院子寬敞,背後的光微撒過去,它似乎是隻水妖,還沒一會兒就能聚成無數道水柱,頂光的面龐帶着詭豔的笑。
魍樓就這樣靜靜看着。
趁着他不動,妖身形一晃,不再猶豫的朝他飛射而來。
江伥有所忌憚,所以幾近全力的襲去。
但它沒想到的是,那人凝步不動,見了它的殺招沒有立刻動作,反而是快落到眼前,近的它都要以為得手了,他才冷笑一聲,輕輕揮袖。
這一刻,妖幾乎忘記呼吸。
它看到,那人一擡手,它引以為傲的攻勢就被輕松化去。
驚愕看完這一切後,江伥想近身再襲,未料還沒到人前,就被一道生硬的屏障生生擊退數米。
妖自妖域出來,以前也跟聖地的人打過交道,對這道護身障再清楚不過了。
是上品仙器。
穩住身形,江伥面色旋即變得冷硬蒼白,它深吸一口氣,瞧着幾乎要融入黑暗中的魍樓陰戾且戒備,“你究竟是誰!”
就連化境巅峰的美娘子都拿它無法,他明明隻有築基。
……難不成,他故意隐藏實力?
無人回答。
“你..你究竟是誰?”帶着疑問,江伥失聲又問。
終于,他掃一眼過來,也不知是否它的錯覺,他墨色的冷眸中似乎一直壓制什麼。
“前輩,您是?”
此時若有别人聽去,便隻會覺得此妖倒真能進能退,夠不要臉!
但江伥見風使舵不以為然——既然弄清楚他來自聖地,實力不俗,疑似美娘子的同夥,倒不如先不得罪,緩一緩後再行他法。
妖來凫山鎮幾十年,剛來這時也是唯唯諾諾從小弟做起,完全不覺有什麼不對。
畢竟,做人留一線,做妖也是。
給自己留條退路的道理,它還是明白的。
魍樓能感受到妖這話裡的恭維退步之意,隻是他更在意不久前親眼所見妖對姜止吟口出的侃語,心裡更是在那時就起了殺意,如今再聽這話,隻覺好笑。
連他都不敢随意亵渎的神明,妖既有膽說,也要有膽受着後果。
他要它死。
夜風微冷。
妖剛笑着恭維完就察覺到這異樣,極快再望過去見那人眼底氤氲着血色,瞧來的目光好似索命的森羅便覺得不對。
他起殺意了。
意識到這時,妖身子猛地一僵,腑内妖力運轉,他緊緊盯着他,倒退,再倒退,等到距離拉出幾臂,它瞥了一眼離得不遠的柳樹,正打算趁機逃走。
不料,仿若早就意料到什麼,四周除卻方才的法器又起了一道屏障,同上次完全不一樣,這次的,直接了當阻隔了它的逃跑路線。
這之後,那人又是眼神淩厲的刺來,甚至毫不費力插着脖子将它提起。
它是隻水妖,妖力源泉最終來源于水,外頭停了雨,現在又被桎梏,再加他威壓再展,此時此刻,江伥就像一個任他刀俎的魚肉。
江伥心底毫不懷疑:他要它死,它真的會死。
它是個明白人,此時已确定以及肯定這位隐藏了實力。
但它沒辦法,真的沒辦法。它深信,它打不過這人。
魍樓不覺得叫妖死是最大的懲罰,他這種刀劍舔血,從泥濘掙紮出的惡鬼,有一萬個方式叫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譬如,先挖掉它的妖丹。
再燃燒它的魂魄,這才是真正的不得往生。
心口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大,眼看着魍樓另一手握成一拳,舉起,對準他,又提到面龐,江伥瞪着眼,連最後一絲心理防線都瀕于崩塌,說時遲那時快,它忽然想到自己還會惑術。
江伥像握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藍灰妖瞳盡現。
風都靜了幾息。
他也停了。
它的惑術雖說不是最強,一旦所惑,不定要少幾層皮肉。
望着方才還想殺它的人被定住,江伥心都痛快許多,他用手扒開他的桎梏,又狠狠拍開。
這回輪到它為刀俎,他為魚肉了。
妖終于重新笑着,不屑看他:“欸,可惜可惜,便叫我送你最後一程。”
妖說了一長串的話,拍開他的手,還想殺他,魍樓也沒怎麼注意,唯記住兩個關鍵詞:可惜、最後一程。
發絲垂直豎起,朝魍樓襲來。
妖殺心四起,一時間,完全沒注意到魍樓瞳孔微處的變化。
“在我面前用惑術,你是頭一個。”
電光火石間,夜中響起一聲冰涼。
惑術?
頭一個?
江伥一頓。
可完全來不及反應話中含義,一陣巨力驟然轟來,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它隻覺身子一空,不受控制的朝後倒去,再一睜眼,就發現自己嵌于牆垣内。
身子完全散了架。
極慢地速度滑落在地後,江伥立即運轉内丹,想要療傷。
隻是丹還沒運幾息,疼痛甚至隻多不少時,它忽然發現,它的内丹不受控制了!
更糟糕的是,那人再次迫近。
恍惚間看着魍樓那張臉,妖像是看到了黑白無常。
可四界何來鬼神?都是由懼生象罷了。
“前輩饒命,小妖知錯。”
内丹一停,江伥就是以凡人之軀承受身體的疼痛,這種感覺太不好受。
它雖然不明白此人為何執意傷它,但好歹知道,在某處上,他們必定有根本沖突。所以不管它先前做過什麼,道歉總歸不出岔子。
可那人卻沒什麼反應。
妖視線時刻注意着他的動作,忽然一抹綠色的液體自它臉龐流下,手剛撫上,蓄養着妖丹的内腑竟連連撕裂着。
第一瞬,江伥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它隻看見對面眸瞳毫無所動。
再斂眸,忽發覺略微泛着淺粉色的青木靈珠正一點點抽離出身體。
很明顯,痛感也是源于這個。
江伥手指虛握成拳,瞳孔微縮成線瞧着魍樓,求饒道:“饒命……”
妖丹是妖妖力全部來源,沒了,就等于全完。
妖力不斷從體内散開,使得妖足足用了幾息,方擡起頭。
魍樓毫不為所動。
不夠,遠遠不夠。
于是乎,話音剛落江伥隻覺身子一輕,等它察覺到什麼時,一掌已經破開胸膛,什麼都來不及了。
“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響徹整個院落,但不會有人知曉這裡發生了什麼,可江伥知道。
它的妖丹沒了,被人生生剝出。
江伥感覺到深深的絕望和崩潰,這種崩潰不僅來源于妖丹離體帶來的痛苦,還有它對眼前男子的恨意。
修煉千年本就不易,可現在它什麼也沒了。
恨啊!它好恨!
計劃裡的第一步正常實施。
魍樓眼簾微低,靜默瞧着剛刨出甚至帶着溫熱妖血的妖丹,神色可謂異常冷凝。
——妖力濃郁,内息卻極其不穩。
這不全是它的妖丹。
得出結論,魍樓更厭煩地上的妖了。
*
姜止吟趕回路上就想明白,妖慣用水土,勢必會利用柳樹先她一步到達。
待來時,她一見院外隻能看見内裡微弱的光,進了院,連聲動靜都沒有,清靜的不像是有妖來的痕迹确實有幾分意外。
可一想到蒼晚清和方炯有護身法器,那妖不該這麼快得手,心念便暫時微斂下去,于是掌心浮現出霜華。
她循着光一步步靠近,打量四周的冷眸多是些警惕、肅殺之意。
通往主屋的路走過幾次,卻也比不上此時的漫長。
柳葉飄垂,花團沁着芬芳,不論放在何時都予人詩情畫意的美,但姜止吟渾無心緒欣賞,隻漠然走過,終于,她看到兩道身影。
一立一躺,立的那人手中拿着過分起眼的妖丹。
遙望一眼,妖丹泛着濃青色,還透着點粉光。
而占據主權的正是蒼晚清,他最先回過身,瞧見是她來遂繞過地上遲鈍半拍的妖來到她面前,隻道:“師姐。”
姜止吟輕應一聲,目光看望妖一眼,又挪回眼前的妖丹,覺得有些不對。
那妖好歹也是渡劫實力,妖丹為何會在蒼晚清這?
收回眼,想到江伥實力不低,她對上尚且有些吃力,遂問蒼晚清:“有無大礙?”
蒼晚清搖頭。
“……”
江伥心裡砸吧,很想說“一拳把千年大妖打扒下的人,能有什麼事”,可心裡所想終究隻能在心裡想想,沒有接話。
怪就怪,它打不過别人。
想到這,妖抿直了唇,蒼白無力的臉聽後略微抽動一番,以示它最後的倔強。
魍樓是一界之尊,區區渡劫的妖,傷他半個指頭都不到。
但身份總不能暴露。
他平靜道:“晚清隻是有些受驚。”
“嘶。”
江伥聞言一瞬瞪大雙瞳,它掙紮着想起身,不料扯到傷口抽痛一聲,但這些跟方才“有些受驚”一比完全算不得什麼,它現在唯隻想立即戳破此人面目。
什麼叫他無礙?他受驚?
說的是人話嗎?
妖再不能忍。
它望着美娘子冷淡脫俗的一張臉,朝她方向動了動。
江伥:“……!”
假的,都是假的!
魍樓半挑眉看他,神色莫測。
江伥愣然一瞬,沒料想意圖被提前猜到,控訴不成,還被禁聲。
這下真是有苦說不出,憋屈死了。
這還不算,漸漸的,江伥發現它的妖識逐漸模糊,一點一點,直到它再也看不清眼前人影,昏了過去。
昏之前,它怒瞪一眼過去,心裡隻有一個想法:好歹毒的心計!
魍樓瞥了一眼妖,心底卻毫無波瀾。
“你手中妖丹是怎麼回事?”見伥妖昏過去,她問。
“晚清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妖想殺我,不知怎的就成這樣了。”
他像是不知曉她會這麼問,又不緊不慢細細說了她沒趕回前内裡發生的所有事。
姜止吟靜靜聽着,不一會兒就明白個大概。
事情和她所想大差不差,妖借着柳樹先一步趕回,想殺留守在這的二人,沒想到恰巧遇到站在院外吹風醒神的蒼晚清。
聽完,發現關于方炯的信息一字沒有,她擡眸望向樓上,本想瞧瞧方炯屋内的動靜,卻不想先看見靈晶淚屏障。
這是拜師大典那日師尊賜予蒼晚清的上品仙器,别看它隻有指甲般大小,本身卻是極其難尋的護身法器。
晶淚碎掉的那一刻,以受者為中心散開屏障,同時劇毒冰汞外洩,可擋攻者緻命幾擊。方炯也有。
先前之所以同意他們二人留下,就有其因。
蒼晚清也看過去,目光移到手中妖丹,一怔:“原是因為這個。”
姜止吟看他良久,自明白他想說的意思。
——蒼晚清覺得妖丹離體是因為靈晶淚反噬攻者,這才導緻伥妖内丹離體。
但她聽着依覺得有些不對,抛開震出妖丹這一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說法,靈晶淚雖是極強的上品仙器,但終歸隻是護身法器。
也是衆所周知,妖的内丹離體宛同修者的靈力全無。
靈晶淚再怎麼着,也不該有如此威力。
“止吟師姐,師兄。”
正想再細問,忽聽高處傳來一道人聲,緊接着,樓閣之上的燈亮起來。
黑暗盡驅,向上一看,立刻地,窗外伸出一手朝下招着,再看那人,面龐已恢至幹淨明媚,一雙眼睛明亮透徹,不是方炯還能是誰?
轉瞬間,說話的人輕躍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