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稚伸長手臂,将窗邊散發着暖黃色光芒的台燈滅掉。
城市的夜晚即使過了淩晨也很難真正做到伸手不見五指,甯稚慢吞吞地躺回原處,還能模模糊糊看見邵朗星的側臉,耳邊是自己跟他平順的呼吸聲。
沒什麼大不了的。
甯稚在心裡歎口氣,自我安慰了一句。
大學生的考試周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身處其中的人覺得苦不堪言,而輪到早已畢業的人,就覺得這不過是春節前無比普通的幾天而已。
甯稚在邵朗星的公寓裡踏踏實實地住了大半個月,去掉周六周日雷打不動教小朋友畫畫外幾乎足不出戶,力求杜絕被邵朗星找茬的所有可能。
然而,自從邵朗星最後一課考試結束,甯稚就已經有好幾天沒見到他了。
據知情人士左熠透露,邵朗星似乎是作為舞團負責人,在挑中了某個想請他們表演的商家,與對方面聊價格的時候,偶遇了自己的父親。
邵朗星也是那時才知道,這老闆其實主業是搞風投的,還跟他爸合作過不止一次。
“……叔叔不想讓邵哥接這個外快,但他又是同時找過來的店主裡開價最高的。”邵朗星還在跟自己的父親據理力争,左熠待在一邊弱小又無助,隻能偷偷給甯稚打電話。
“幾百塊而已,邵哥當然覺得沒什麼。但彭景然奶奶還躺在醫院裡等着治病呢,他這個人你也知道,死要面子活受罪,哎真是……”
甯稚在電話這頭聽着左熠長籲短歎,很快抓住了重點:“你說彭景然的奶奶生病了?”
左熠磕巴道:“啊,對。”
“這我們也是最近剛知道的,肝癌,又是七十多歲的老人家了……景然現在一天打好幾份工,晚上還熬夜幫人寫論文。”左熠哽了一下:“邵叔叔也真是的,不就是去演個出,他們總在一起合作,還稱兄道弟呢。”
甯稚聽到這裡搖了搖頭,下意識地想問那為什麼不能讓除邵朗星以外的人去。但很快他又反應過來,這個舞團經營至今,最大的招牌就是邵朗星本人,如果他不到場的話,彭景然這些普通學生一趟能拿二三百就算不錯了。
而且說什麼合作……
甯稚無奈地牽了牽嘴角,左熠是文科生,看衣着打扮就知道家裡一定不缺錢,可能還不明白所有合作的背後都是利益往來。單聽邵朗星父親現在的做法來看,他們這所謂兄弟關系,八成也是最塑料的那種。
甯稚整理了下自己的心神,對着電腦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沒拿手機的另一隻手操縱着鼠标光标,讓它在平鋪在屏幕上的同人圖上漫無目的地亂晃,一會兒飄到畫中邵朗星的臉上,一會兒又飄到旁邊挂着的,跟渺渺的緻郁聊天記錄上。
“那你們……”甯稚沉吟了好一會兒,打算問問邵朗星現在在什麼地方。可後半句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他就先聽到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聲,然後很快,就是房門被大力砸上的動靜。
左熠好像跑了起來,信号一下子變得時好時壞,甯稚在這頭甚至能聽見風聲。
邵朗星情緒相當激動,音量也比平時要大,所以即使說出來的句子多數都被卡成了倒帶,甯稚也能從他跟左熠支離破碎的對話中,勉強拼湊出一整個劇情梗概。
歸結起來,大體就是邵朗星想幫彭景然一把,但他爸介懷着當時跟風投老闆合作時對方的惡意擡價,抹不開面子讓自己兒子去對方手裡打零工,最後父子雙方無法達成共識,激情開噴的故事。
“他要隻是不支持我也就算了,但現在我都跟他明說了彭景然的事,這老頭子居然讓我直接塞銀行卡?”
邵朗星疾言厲色道:“這事沒得商量,人家找跳舞的是我,他有什麼好替我做決定的?”
邵朗星大跨步走得太快,左熠不得不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苦着臉道:“但邵哥,叔叔剛才有個事情沒說錯。現在快過年了,不住在本地的學生都陸續坐車回家,這店主要的人又多,咱們一時根本湊不出來。”
邵朗星聞言把腳步放慢了些,若有所思地看了左熠一眼。
左熠:“……”
左熠一臉認命,苦兮兮地點頭:“行,就算我能從藝術團幫你把人借夠,咱們也找不到可以錄像的人啊。”
邵朗星思考了一下:“不錄像也沒關系,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麼能用景然接受得了的方式,讓他這份錢掙得輕松一點。”
邵朗星對彭景然的觀感不算好,很多時候覺得太小氣也太斤斤計較。甯稚在網絡的另一端聽着他表達自己的立場,一時竟有些啞然。
甯稚心腸不算軟,工作以來見過不少慘人慘事,如果個個要去在意,那眼淚簡直流都不夠流。
彭景然的事對他而言隻是八卦,但于邵朗星,卻好像并不是那樣。
邵朗星出身優渥,又有些粗神經。甯稚從前一直以為,他是不會跟這種狀況的當事人共情的。
電話那頭,邵朗星跟左熠的對話還在繼續。
“……而且也不算真的找不到錄像人。”邵朗星像是回憶起了什麼,停頓了幾秒,對着左熠道:“你剛跟誰聊天呢?”
左熠如夢方醒,舉起手機:“是甯哥,我們剛剛……”
邵朗星說了句謝謝,從善如流地将手機從他手機拿了過來。
甯稚半蜷在辦公椅上,邵朗星的嘴巴跟聲孔挨得很近,他可以很清晰地聽見邵朗星接下來的話。
“過幾天我們有一個商演要出,想請你過來幫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