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襄自然是當了一回冤大頭,牽着紅鬃馬入城時,貪婪的掃過城内的每一寸土地,他記得原本入城主道的兩旁還有許多小攤販,其中他喜歡吃的便是一家老漢做的馄饨,幾年不見,兩邊的攤販不光少了大半,曾經的馄饨攤更是人去地空。
将沿途之景收入眼底,秦襄去了相熟的客棧投宿,按道理他與鹿鳴府府尹有生死大仇,這樣堂而皇之現身鹿鳴府,若是被個眼尖的瞧見,怕是立馬要叫捕快抓了他換賞錢。
但秦襄敢如此行事,自然不是妄自尊大,實在是鹿鳴府每年的逃犯數不勝數,不提秦襄的事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便是今年年初的逃犯再回來,隻要不大張旗鼓在街上自報家門,日子照樣過,歸根結底,是鹿鳴府壓根沒有賞錢一說。
倒是舉報者看錯人叫捕快們白跑一趟,還得被拉回衙門挨一頓闆子,如此吃力不讨好,便是傻子做多了也曉得厲害,更何況能夠在鹿鳴府下度日的百姓,明哲保身四字更是刻入肺腑。
坐在客棧内,秦襄拿着鹿鳴府的輿圖,這是徐小六手下一隊人馬特意堪繪的,聽說已經将整個大燕的地兒都勘探完了,算算也不過幾年時間,大當家着人辦事最講究的還是效率。
道觀在鹿鳴府外,離的不遠,同他一塊過來的漢子們已經埋伏過去,需得觀察幾日,待摸清了道觀内的情況,選個夜黑風高的日子動手不遲。
此事不必秦襄親自辦,也沒法親自辦,和寨子裡個個長得膘肥體壯的武夫比,他隻能甘拜下風,盡管上山幾年他也時常錘煉身闆,到底不是自小打下基礎,而今能打幾個文弱書生已經很滿意了。
為此,趁着道觀之事還須得幾日,他整好過來辦件小事。
前些時候同大當家密談,主公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缺人,仔細一想可不是嗎?
現在寨子裡,武夫是不缺的,黑熊寨建寨十九年,除去最初幾十戶農戶,中間陸陸續續又來了不少流民,多也是地裡過不下去的農人,别的沒有,吃飽了一把子力氣是當真堪比力士。
哪怕是個瘦瘦小小的婦人,隻要從前是在田裡做事的主力,也不容小觑,更不提天災年間,真正能活着到黑熊寨的,多是青壯。
隻是武夫到底是武夫,哪怕像鄭鐵打小跟着大當家,能識文斷字,也讀過兵書,卻還是因為見識不足,缺些能耐,領兵勉強,将帥之流怕是還得大當家自個兒擔任,更不提那群拿起書就頭疼,費老大勁才勉強認字的莽子。
大當家自是文武雙全,能耐的不像是田戶人家走出來的兒郎,起初上山,若非是寨子裡的人都說是看着大當家長大,老當家也還在位,秦襄怕是還認為黑熊寨是哪個達官貴人養私兵的地兒。
可恨大當家隻一個人,分不得幾瓣用,不然黑熊寨怕是早将整個祁州都收入囊中,何苦等到現在才開始謀劃。
謀士之能,便是解主公煩憂,且如今大當家也透露未來打算,他這唯一謀士也不能再得過且過不是。
好歹從前也是山水書院出來的,正個兒八經考過了秀才,若沒有那事,現今舉人都當上了。
同窗好友皆是書院甲字班的人才,能耐比他要高的是沒有,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同寨子裡那群辦事不牢靠的莽漢比,書生管内政還是拿的出手。
主公該是操心大局,細枝末節上耽誤功夫,豈不是拖累進程。
打定主意,趁着正午府衙門的捕快必去酒樓打白食,秦襄已經選定第一位拜訪的友人。
說起這位友人運道也不大好,隻是比起他得罪死了府尹不同,這位友人是因家族幹系,不得錢寶來的青睐,後頭阖族被發落,虧得有書院先生從中周旋,落了個白身,此後卻是參加不得科舉,在府裡當個賬房先生養家度日。
論才學,秦襄自襯是整個山水書院最厲害的才子,不然也不會在得罪死了府尹的情況下,書院先生還願意伸出援手助他,而眼下拜訪的友人,雖比不得他,卻也是書院名類前茅之輩,明明隻需幾年光景,便可登堂入殿,生生斷在了眼前,如何叫人不恨。
步至門口,秦襄抛卻胡思亂想,敲了三下門,不過幾息的功夫門裡傳來腳步聲。
開門的是位小兒,看年歲應當是君兄的大兒,當日他離開鹿鳴府時,對方不過垂髫,現下已是總角,隻怕認不得他了。
“先生找誰?”梳着總角的孩童脆生生的同門口先生搭話,自家裡破落後,拜訪的人多是三教九流之輩,不曾來過一看便是貴人的先生。
“君奕君凱之可是住此處。”
“正是家父,不知先生姓名。”
“我是他同窗,姓秦名襄,幾年不曾歸來特此拜訪,不知君兄可在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