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生患有嚴重的恐高症,連騎馬都會直接昏死過去,為此,母親甚至還請了當地有名的巫師為他驅邪,但也沒有任何作用。但除此之外,他的身體素質相當不錯,擊劍、格鬥都有涉獵。
聽到這裡,雪茸輕輕咳了兩聲,然後認可似的點點頭:“恐高的事情不能怪你,但是你會這麼多,是真的很厲害。”
萊安看着他清澈的雙眼,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此時,海潮一般的歡呼聲傳來,講經台上,走來一位身着長袍的主教。
他目光清冷、腰背挺直、手中拿着經書,似乎走到哪裡,哪裡就掀起一陣肅穆的冷風來。萊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剛被壓制住的恐懼感,再一次将他淹沒了。
“咳咳……”身側傳來一聲壓抑的咳嗽,萊安偏過頭,發現雪茸的狀态并不好。
他雙眉緊蹙,面色慘白如紙,嘴唇卻一片病态的殷紅。他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拄着手杖,本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變得猛烈起來。
此時,過道兩側,獵犬在人群中走來走去,似乎在嗅着什麼。
它們面部呈獸狀,看起來醜陋異常,渾身布滿了動物毛發,身後則拖着長長的尾巴,時不時在信徒的頭頂放上花環。
“神明自有慧眼,一切陰暗、狡猾、不忠,都将無處遁形……”
主教的聲音在頭頂盤旋,走廊上,路過的獵犬陰恻恻地盯了過來。
萊安下意識地渾身一緊,但很快他便發現,獵犬盯着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邊的雪茸。
早在獵犬盯上自己之前,雪茸就已經将衣領拉高,隻露出一雙眼睛,加上燈光昏暗,根本看不清他的長相和發色——沒别的原因,他就是很讨厭被這種醜東西盯着看。
空氣裡不知道有什麼東西,讓他從進門開始就有些喘不上起來,心髒也不舒服得很。
雖然自己生來心髒就有問題,但總不至于這麼無緣無故就要發病。他覺得自己可能是對什麼東西過敏了。
雪茸很想先吃口藥壓一壓症狀,至少讓自己喘上口氣來,結果隻是指尖微微移動,方才經過的獵犬就“唰”地扭過頭來。
手指輕輕一顫,下一秒,獵犬直接逼到了面前,猙獰的獸面幾乎要貼到他的臉上,台上的主教順勢冷漠地朝他看過來。
……大爺的。雪茸被那突襲來醜臉驚得心髒一陣刺痛,眼前開始冒起雪花點來。
不是吧?雪茸心中産生了一絲不妙的預感——自己不會要被選上參加迷信活動了吧?自己的八音盒還沒調完,要是就這麼跟這幫傻缺走了,那麼大一個鐘表鋪誰來繼承啊??
想到這裡,他悄悄攥緊了手中的銀色手杖,垂下眸子,靜靜在心裡祈求着那醜東西快點離開。
還好,不管内心如何崩潰,雪茸總能找到辦法穩住自己的情緒。他的從容很有欺詐性,身旁的那隻獵犬沒能發現破綻,終于轉身離開。
雪茸幾不可聞地松了口氣,心髒的痛楚似乎緩和了些許,可就在這時,一陣風從窗外吹來,獵犬懷裡的花環被吹落到了他的腳邊,還沒等他做出反應,喉頭一陣水腫般的窒息便頃刻間掐緊了壓的脖子,心髒也開始裂開般的刺痛——
原來自己是對花環上的花粉過敏。
難怪年年來這種場合都不舒服,原來不是跟傻缺八字不合……可印象中自己沒有對什麼花過敏啊!
“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爆發出來,雪茸第一時間用手捂住口鼻,卻根本擋不住血液從指縫中溢出。
一聲驚呼,身邊的人不約而同地退讓開來,而分散在教堂内各個角落的獵犬們,卻宛如嗅到獵物的氣味一般,朝他湧來。
主教站在講經台上,遙遙望着他,聲音穿過教堂,仿佛來自遙遠的另一個世界——
“機械之心祝福你,被神選中的孩子。”
真就被選中了?雪茸虛弱地喘息着,他的皮膚本就比别人蒼白,綴上這麼殷紅之後,就顯得更加病态而凄慘。
拖沓的腳步聲緩慢踱來,擡起眼,面前的獵犬正拿着花環,準備戴到自己的頭上。
隻是聞了一口就成這樣,真戴上自己怕不是會原地去世。雪茸搖了搖頭,接着下定決心一般,一把用力推開了面前的獵犬。
“他怎麼回事兒啊??”
“神職人員”被粗魯的推搡,引發了一衆人等的不滿,但又怕出什麼亂子,面前的人群還是自覺散開來。
雪茸頭也不回地躲進教堂的角落,慢慢靠着牆角滑坐下來,從大衣口袋裡拿出那個機械藥盒——吃藥,剩下的事情,再想辦法。
主教依舊在台上居高臨下地盯着他。他朝獵犬揚了揚下巴,那一群猙獰的怪獸便拖着鐵鍊,一步步逼近牆角的雪茸。
此時,獵犬腳上的鐵鍊聲已經逼到了耳畔,野獸特有的腥味彌散開來。
人群之外,萊安的心髒都替他提到了嗓子眼,但雪茸卻沒有輕舉妄動,也沒有去和獵犬周旋,隻是一邊調整呼吸,一邊快速掃視着教堂的結構和環境。
這座教堂本身采光就做得很差,加上今天外面陰雲密布,大白天就已經不得不亮起機械煤油銅燈照明了。
很好。一個極其臨時的計劃在腦海中迅速成型。
雪茸垂下眸子,快速用指尖撥動盒子邊緣的旋鈕,随着盒子表面的齒輪轉動,一顆藥丸落在他的手心裡,卻因為手的劇烈顫抖滾落在了地上。
雪茸咬了咬牙,重新倒出一顆來。
含服片刻後,他的呼吸平穩下來,面上也終于有了些許血色。一旁的萊安看着他轉好的臉色,剛替他松了口氣,下一秒,這人便突然猝然皺起眉頭,似乎并不好受。
萊安見狀,想要穿過人群過去扶他,就聽見人群中傳來一聲驚呼:“耳朵!”
那人手指的方向,一對雪白的兔耳出現在了雪茸的頭頂。這耳朵毛茸茸的,像是落了一層潔白的雪,耳尖卻是漸變的淺灰,此時暴露在空氣中,輕輕顫抖着,叫人忍不住心生憐愛。
原來他是獸人……萊安愣了愣神,獸人是天生低人一等的種族,但是,這個兔子耳朵……也太可愛了……
與此同時,獵犬也迅速嘲這隻耳朵投來興奮的目光。
“雪兔,真是罕見。”主教輕笑一聲,“就是身體太過柔弱,不過也無妨。”
“痛苦将在此終結,幸運的孩子。偉大的神會接納你的一切。”主教說,“巴斯,給雪兔先生送上花環。”
聽到主人的命令,那隻名叫巴斯的獵犬立刻呲着獠牙湊過去。
萊安又心髒狂跳起來,他眼睜睜看着獵犬一手拎着花環,一手朝雪茸伸出利爪,似乎是想勾下他的衣領,看看那遮擋下的面孔,結果下一秒,“啪”的一聲脆響,花環掉落到地上,爪子直接被拍到了一邊。
雪茸剛剛吃完藥,耳朵也使用了,總算松了口氣,彎着眼睛,彬彬有禮地笑道:“抱歉,我拒絕。我對花粉過敏,不能戴這個。”
但這可是主教的命令,是代表神的旨意。萊安眼前一黑,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快驟停了。
此時,整個教堂也都陷入了詭異的靜谧中。
那一瞬間,萊安甚至感覺這辛苦打工的大狗眼裡露出了一絲惶恐,但雪茸卻不緊不慢地舉起手杖,輕輕推走頓在面前的爪子:“也請你的髒爪子離我遠一些,我有點潔癖。”
這話一出,宛如一枚炸彈扔在了教堂裡,憤怒的讨伐咒罵聲爆裂開來——能被神職獵犬摸一摸腦袋,都是極其幸運的事情,怎麼會有人能說出這麼過分的話來!!
“兔子先生,你說話之前應當想清楚……”主教看着雪茸,顯然生氣了,“亵渎神明可是死罪。”
說完,他又露出一副慈愛的表情,仿佛方才的猙獰都是錯覺:“但也無妨,親愛的,機械之心寬容慈悲,隻要你痛改前非,接受神明的召喚,你的一切罪行都将會被原諒……”
“我不去。”雪茸微微揚起下巴,幹脆地打斷了他的話,“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沒工夫陪你們胡鬧。”
主教愣住了,再也端不起高高的架子來:“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不去,我拒絕。”雪茸的耐心也已經徹底用盡了。
“别太自以為是了,不是所有人都稀罕上那破玩意兒的。”他指了指窗外那巨大的機械心髒,頗有些玩味地笑道,“或者你把它弄下來,讓大家看看上面的‘神’,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在這驚人的狂言中,主教皺起眉,寬容徹底散盡——
“處死,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