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取笑他：“斯旺，你拍馬屁也太浮誇了，難道你吃過貴族老爺家的飯？”

那名叫斯旺的商人也不惱怒，嬉笑着回應：“我沒吃過貴族老爺家的飯，還沒見過貴族們的夥食嗎？我兄弟魔力值高，可是在貴族老爺們那兒當廚子的。他說，貴族喝的湯就是這樣，放很多香料，很多牛乳，湯常常還沒煮好，香味兒就能飄出十萬八千裡。”

茶茶懂他說的意思。村裡的人隻會水煮食材，再加黃油和鹽巴，不看火候也不看刀法，經此烹調的湯往往香味全無，食材也因炖煮過久味散形散，口感不佳。

其他商人夥伴沒有實際體會過色香味的差異，隻道斯旺成天做夢吹牛，他的兄弟哪裡算得上廚子，分明隻是個燒火工。斯旺不想和他們争論兄弟到底做什麼事兒，一個勁兒地催同伴喝湯。

“喝，當然喝，這不燙着嗎？”他的同伴呼呼吹着氣，調笑道，“小姐這湯确實有點不一樣的滋味，我還沒喝，聞着就暖烘烘了。小姐你放了什麼呀？”

茶茶豎起手指，神秘一笑。

商人們一頭霧水，行商走貨的好奇之心被徹底激發，各自研究碗中之物。這看起來也沒什麼不一樣啊？他們想着，跟着斯旺一起喝湯。

麻！

辛辣！

湯汁入口完全超越商人們的想象，十足刺激。緊接而來是鋪天蓋地的鮮味，強烈而兇猛。最後是少許回甘，溫柔地拂去舌尖的餘味。

“這，這太好喝了！小姐，你一定能嫁一戶好人家！”行腳商之一激動地站起來，“我從沒喝過這樣好喝的湯。”

其他人齊聲贊同，擠到窗口問茶茶究竟放了什麼。茶茶搖搖手指，說：“我沒有放特殊的東西。隻不過，煮菜的順序換了換。”

她一一給衆人解說自己烹饪的步驟，一點兒沒保留。她知道或許向商人們販賣食譜能獲得不少報酬，但她更希望将煎炒煮烹的中式料理推廣出去，充裕這個世界的平民美食。說不定有人能根據這些基礎的手法，創造出這個世界獨有的料理。

衆人熱誠地看着少女，聽她手舞足蹈地介紹新奇的料理手藝，看她的眸子在昏暗的屋内閃閃發光，點亮清冷的雨夜。黑皮膚的男孩低頭觀察空碗，淺淺一笑。

這個湯的做法和他的故鄉很接近。在永遠寒冷和潮濕的波塞海島上，罪之民必須躬身而行，以免被刺骨的海風吹倒。而當他們終于穿過風雨織就的隔離網，完成一日的勞作，回到家中，女人和孩子會端出辛味的湯水，為他們暖和身體。

茶茶聽得津津有味，追問道：“你說的是魚湯嗎？你們住在海島上，主食應該就是海魚吧？辛味，是因為要給魚祛除腥氣嗎？用的是黑胡椒還是其他香料？”

男孩的黑面孔浮上淡淡的粉紅。他從沒那麼靠近過女孩子。除了同族，從沒人願意靠近他。他默默挪開一步，藏進屋檐的影子，小聲說：“有一種海裡的草，熱水一煮就有辛味。海魚隻能偶爾吃，海魚要用來賣給商人，大的海魚比小孩子還要值錢，可以夠我們吃一年的海草。”

茶茶聯想到鲸魚，為難地點點頭：“确實，那種大魚比人值錢多了......”

萊納不知道什麼時候湊過來，眼睛閃爍着求知若渴的光芒：“你們怎麼捕魚呢？你們不是不能用魔法嗎？”

男孩空握拳頭，作穿刺的動作，說：“我們坐船出海，然後彎曲身體伏在船舷邊，等風最大的時候，海魚就會冒頭。他們不允許有其他生物闖進他們的領土，看到船就要來掀翻。我們趁機投出長叉，刺穿他們的鱗片，但不能刺進他們的肚皮，那樣就不好賣了。接下來就是和他們拼力氣，赢的人可以帶走海魚，輸了的會被海魚帶走，變成它們的食物。”

雙胞胎也圍過來聽故事，吃驚地哇哇直喊。茶茶也很意外，她想象的是海釣場景，沒想到真實情況是《老人與海》。

男孩卻不覺得與海搏鬥是多麼殘酷悲慘的事情。他驕傲地說：“每個波塞海民都是這樣成長起來的。在海裡出生，在海裡戰鬥，如果他幸運，還能在海裡死去，回歸生育我們的大海。”

行腳商們搖搖頭，替男孩惋惜：“那你沒機會了。你大概隻能死在我們行商的路上了。”

男孩不甘心，緊緊咬住下唇。他不能反駁自己的主人。

茶茶提出建議：“那到時候找一個臨水地方吧？溪流、湖泊之類的。”

男孩黑着臉說：“我并不是隻要有水就可以的。”

商人們哈哈大笑，勸他将就将就，說不定别人還怕他污染水源呢。

茶茶汗顔，解釋說：“咳咳，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百川東到海，所有的溪流，所有的湖泊，或者說所有的水，最終的歸宿都是大海呀。就讓溪水帶你回家，不好嗎？”

男孩暗紅地眸子深深看她，低聲重複：“百川東到海？”

茶茶伸長手臂，掬一捧雨水給他看：“對，百川東到海。就算是這樣一捧雨水，等到太陽出來了，它就會蒸發，回到雲層裡，等到某一天再降落。雲朵和溪流一樣，都是移動的，總有一天能回到你家的。”

大夥兒被她的話逗笑了，覺得少女天真爛漫，聰慧可愛，明明是自編自導，還挺邏輯自洽。隻有黑皮膚的男孩颔首微笑，也掬起一汪雨水，親吻濕漉漉的掌心。

雨勢漸弱，月亮慢慢爬上樹梢。行腳商休整完，同茶茶一家告别，打算趁着天晴進城，從城裡出發深入塔克斯帝國。

茶茶這才注意到這行人居然是穿過迷蹤林來到此地的。她不禁問道：“大叔，我聽說你們魔力值不是很高，還有個完全沒有魔法的海民，那你們怎麼跨過那座雪山啊？”

她還記得跟着麗絲去采摘時，迷蹤林後頭有座她看不到的雪山，正是兩國的交接之處。看不清山的人、看不到山的人，究竟是如何翻過那座山的呢？

行腳商急着趕路，隻匆匆留下一句話：“小姐，我們有契約不能說太多，隻能告訴你，看到雪山和看清雪山是一回事兒，‘看’本身才是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