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絲立在窗前,頻頻張望,見雨勢漸弱漸停,匆匆同克萊爾道别,小跑着趕回家。克萊爾的狀态不是很好,連日來吃不下多少食物,夜晚睡得也不深,年輕的臉藏不住憔悴的痕迹。
麗絲不得不放下家裡的孩子們,帶着茶茶做的油醋汁給克萊爾做色拉、煮湯,白日替代約翰悉心照料克萊爾,晚間又替代利特照顧自己的孩子,兩頭幫忙兩頭焦慮,身心疲憊。
自從父親去世、嫁給木匠利特以來,她從未如此勞累。早些年她身體虛弱,利特對她呵護倍加,幾乎不教她操持家務;有了孩子以後,她身體恢複健康,利特依舊常伴家中,分擔家事,生怕妻子再度累倒。
想到這裡,麗絲不由露出一絲甜蜜的笑。他們的婚姻始于一場交易。失去父親的病弱女人需要支付一筆巨額的稅金以繼承遺産,孤寡單身漢則急需一位妻子,以滿足神殿對專屬木匠的家庭要求。
兩人各懷心事,相會于月神祭篝火下,坦誠相談後決心立下契約婚書。時間向後人向前,麗絲與利特在風風雨雨中彼此扶持,越走越近,最終誕下愛情的第一枚結晶,他們的大女兒茶茶。
在當地語中,茶茶一詞寓意新的開始、新的希望。他們期望這個出生于陽月的孩子能像她的名字一樣,伴随着美好春光快樂成長。
此後,萊納、米特米娅和雷歐接連出生,填補了麗絲與利特空缺的親情。這對夫妻盡管早年失去了他們的家人,卻在中年之際獲得了新的羁絆。他們對每一個孩子的到來欣喜若狂,對日漸熱鬧的家庭充滿眷戀,萬分感謝陽神與月神的眷顧,感激神明賜予他們這般快樂的生活。
有這樣可愛的孩子們,有這樣幸福的家庭,有我這樣溫柔能幹的妻子,你怎能還不回來呢?麗絲笑容斂去,近乎絕望地想着。這幾天來,她多次打探丈夫和約翰的下落,然而除了小衛士帶來的公告,再無其他音訊。
同樣進城從事牧草商販工作的尼爾大叔也嘗試着幫她打聽消息,銅币花了不少,卻沒有一點有價值的信息。不僅如此,據說其他村前往做工的木匠也未能返家,所有人都被拘留在神殿之中,不得進出。
村長繼任者傑克囑咐麗絲不要向村人透露這個傳聞,麗絲自然保持了沉默,不丹瞞住了村人,還瞞住了自己的孩子和姐妹。父親失聯的消息并不是能輕輕松松告知孩子們的睡前故事,丈夫兇吉未蔔的流言也隻會加劇克萊爾的失眠與恍惚。
但如此一來,一切的包袱都變成麗絲一人背負,一人承擔,一人負隅頑抗。這對一位母親而言,過于沉重。她隻能在往返兩家的路上褪下笑臉面具,松懈緊繃的情緒。
迎面走來一隊行腳商,他們匆匆忙忙趕着進城。麗絲颔首緻意,與商人們擦肩而過。她不禁想到大女兒的請求,不知道她有沒有買到想要的東西。
最後一縷陽光終于被夜色完全吞噬,日落鐘敲響,六聲鐘鳴響徹夜空。麗絲木然擡頭,凝視着雲中影影綽綽的月亮,喃喃低語:“或許茶茶的身體恢複健康,正是月神阿裡斯大人降下的最終福澤。命運盡在萬能的雙子神明的掌控之下,我和利特終将與孩子們走上不同的道路嗎?”
沒有人能回答她的問題,隻有夜枭的嗚嗚啼鳴,随着夜風悠揚遠去。
麗絲邁進家門,天色全然墜黑,遙遠的天空邊際隐隐泛着藍光,是城門守衛的篝火燈光。靠近樹林側則完全陷入黑暗陣營,可怖幽靜。疲倦的母親無力思量這些問題,蹑手蹑腳推開木門。
利特離開家太久,未能及時補給潤滑,木門不由發出吱吱嘎嘎的抗議聲。麗絲動作一頓,側耳傾聽動靜,見沒有吵醒孩子,才繼續推動大門,直到門縫的空間足以她側身擠過去。
屋内卻不如她所預料的那樣空寂,茶茶驚訝地看着媽媽擠進來,壓低聲音說話:“媽媽,你怎麼回來了?我和萊納以為你要住在克萊爾阿姨家呢。”
麗絲就着昏暗的月光望着大女兒,目光溫柔地描摹她纖細的輪廓,輕聲道:“我不放心你們,總要回來看看的。”
茶茶轉生以來一直把這兒當做超大型浸入式過家家體驗,這會兒也忍不住眼神微動,心疼麗絲媽媽。她一把抱住麗絲媽媽,埋頭到她胸前撒嬌,希望透過體溫溫暖這位母親,稍稍驅散她眉眼間的困乏。
麗絲輕輕反擁少女消瘦的肩膀,輕柔地拍打她的背部,示意自己很好、自己沒問題。大女兒纏綿床榻的時間太久,以至于她現在才發現少女已經悄悄拔高,原先僅能湊近她胸口的腦袋,現在已經能夠到她的下巴。
麗絲目光更柔,撫摸大女兒的鳥窩頭,甜蜜蜜地埋怨:“真是的,已經快要十五歲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盡撒嬌讨好媽媽。”
茶茶仰起小臉蛋,笑嘻嘻地講賴皮話:“在媽媽面前,茶茶永遠都是媽媽的女兒呀。”
麗絲心頭莫名刺痛,緊緊摟住她,忍耐着針紮般的不安,說:“嗯,茶茶永遠都媽媽的女兒。”
母女兩人就着月光生火,熱了茶茶預留的地裡果湯,你一口我一口相互喂食,吃了一頓溫馨的夜宵。喝完最後一口湯,茶茶正要收拾碗筷回房間睡覺,麗絲小聲叫住她,拉着她的胳膊來到後門。
恰逢夜風徐徐,吹動月亮的面紗,露出皎潔的月色。麗絲從後腰掏出一件亮晶晶的玩意,遞給大女兒。茶茶疑惑地接下,發現是一把鐵制小刀,倒映着瑩白月光,閃閃發亮。
這把刀她見過許多次,麗絲媽媽常常用它駕馭魔法,切割木闆、樹枝和作物,是一把鋒利堅固的好刀。萊納也有一把,不過是木制的。他私下裡和她抱怨過,媽媽從來不許他摸她的刀。
可現在,這把刀怎麼給她了?她并不會用魔法呀?茶茶歪着腦袋看媽媽。
麗絲蹲坐到女兒身邊,就着女兒的手舉起小刀,使它正對着近圓的月,懷念地說:“這把刀是我從我父親那裡繼承過來的唯一遺産。”
麗絲出生的時機不好,寒冬、貧窮和疾病很快奪走了她的母親,獨獨留下襁褓中的女兒和丈夫漢斯。漢斯為了養育獨生女,改行做礦工,為貴族和神殿挖掘魔法礦石。
魔法礦石藏匿在樹林各處,沒有規律亦乜有蹤迹,隻能依靠經驗探知魔力值。魔法礦石乍看和普通寶石一模一樣,實際上它能夠承載和吸收魔力值,擔當魔力值存儲和中轉媒介的作用。平民沒有魔法礦石制作的魔具,大多隻能粗礦地運用魔法做體力活兒,像利特和約翰這樣能使用魔法進行精細作業的人才寥寥無幾。
貴族、富商和神官等人則能使用定制的魔法道具,更精準更細緻地使用魔法,比如貴族出身的藝術家能用魔法筆繪制巨幅的神話繪卷,富商旗下的高級工匠能用魔法錐雕刻繁複的石柱,神官和神官候補能用魔法戒指和手镯為作物注入必需的生命力,既不會太多,也不會太少,恰好滿足作物的成長要求。這也是為什麼隻有神殿祝福過的地裡果才能茁壯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