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神官走了數米便厭煩了人頭攢動的街道,拽着金邊裙袍繞進一條冷僻的小路。燈火影影綽綽,月色朦朦胧胧,一個孩子藏匿于斑駁的光影下,濕潤的湛藍眸子看向他。
“别哭啦,”沙利斯忍耐更甚的煩躁,一下一下戳着孩子的臉蛋,“你叫什麼?和家人走散了?我一會兒就送你回去。别哭啦,吵死了!”
小男孩任由神官的手指戳得臉蛋紅紅,拳頭捏得緊緊,哽咽着說:“我、我教雷歐,我要媽媽——”
沙利斯再三詢問,發覺男孩隻會含糊地說自己的名字、喊爸爸媽媽,其他什麼都問不出來,隻好帶着他抄近道回到神殿。走進主樓時,他瞧見一位青年祭祀跪在神殿長面前,高呼自己辦事不利,祈求神殿長寬恕。
神殿長慈愛地笑着,笑意未達眼底。對他而言,現在的狀況并非超出預計。他們需要審判一名罪人,石柱上需要一個祭品,至于罪人、祭品是利特還是克萊爾,完全無關緊要——萬一的情況下,他還預備了一個野心勃勃的活祭。
神殿長似笑非笑地睥睨祭祀塔克,柔聲道:“我親愛的塔克,這并非你的過錯。”
塔克聞言更懼,渾身顫栗,伏身三叩,顫抖着争取:“尊貴的神殿長,我願贖罪,我什麼都願意做!請允許我洗去我的罪孽!”
神殿長長歎一口氣,遺憾地說:“好吧,既然你如此希望,懲戒罪人的工作便交付于你,不要再令阿裡斯大人失望了。”
塔克狂喜,膝行後退,連滾帶爬奔向祭台。
沙利斯收回視線,恭敬地向神殿長緻意:“向帝國的十二星宿獻上月之阿裡斯的祝福。神官沙利斯現已歸位。”
神殿長露出親切的笑容,像一個真正的長輩輕拍少年的肩膀:“沙利斯,你來得正好。你母親來信問候,還給你捎來不少生活物品。看來我們的尼娅無論過多久,還是不放心她的獨子啊!明明有我這個舅舅在......”
“咳咳,”沙利斯清清嗓子,示意神殿長噓聲,“神殿長,我有些累了。我可否先行告退?”
神殿長眯起眼,颔首。
沙利斯悄然松一口氣。這個位列帝國十二豪強的神殿長盡管算是他的親緣,卻始終防備他介入本地的神殿勢力,打着保護的名義限制他種種行動。他實在不想與其虛與委蛇,隻想盡快結束六年的外派,回到主教麾下。
沙利斯正要退出主樓,神殿長的聲音兀地響起:“沙利斯,那個孩子是怎麼回事?”
沙利斯斜眼看雷歐,輕飄飄地答:“半路撿來的孤兒罷了,不值得神殿長費心。我會将他送至孤兒院。”
神殿長哈哈大笑,抱起雷歐,逗弄他委屈的臉蛋,對沙利斯說:“看到這個孩子,我才想起來,沙利斯你也還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啊。這裡是邊境小鎮,不如你父親領地富蔗,你要是覺得寂寞,不如把他留下作伴吧。”
沙利斯順從地點頭,心底暗罵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想用孩子絆住他的行動。可惜他再掙紮也無濟于事,中央神殿已經做好了準備。最遲十年,帝國十二星宿必将大動。
——神殿已經無法容忍這群散布于各地的“山中大王”,早早派出多位像他一樣的貴族神官充作窺探之眼。數年後,所有本地出身的神殿長将不複存在。
沙利斯心中盤算着,眼神無意識描摹窗邊舞動的火燭。今夜的月色格外暗淡。祭典史無前例地失敗了,月神阿裡斯是否因憤怒失望而隐匿于雲層間,遲遲不願現身?
也有感激這份暗淡的人存在。
茶茶萬分慶幸今夜是個朦胧夜,她才能披着昏暗的夜色走街串巷尋找最小的弟弟。午夜降至,雷歐的身影卻毫無蹤迹。
她遲疑擡頭,效仿信徒的模樣祈禱。
尊貴的月神阿裡斯,如果你真的存在,如果你真的擁有看穿真實的雙眼,如果你真的胸懷慈悲與愛意,請你降下神迹。
不不不,神谕也可以。
不不,一點點線索也可以。
少女的足迹踏遍貴族區以外的所有道路,少女的禱告許諾她所擁有的一切。
少女的願望未能實現。
茶茶含着眼淚穿過城門,戀戀不舍地回頭。她必須趕在午夜前回到村子,接走雙胞胎和萊納。
她的心意沒能突破天際,卻穿越冰冷的城牆和炙熱的燈火,為藏身于垃圾堆的麗絲注入力量。她輕輕阖上眼,貪婪地勾勒大女兒的身形,深刻地記憶大女兒的音容笑貌。
然後女人握着木刀站起,踏着木桶高高躍起,跨過神殿裝飾性的圍牆,像是一顆落入油鍋的水珠,激起劇烈的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