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騷動起來,一時間争吵聲、辯駁聲、質疑聲吵雜紛亂。夜風撩動燈籠,燈影搖曳,間或閃過穿戴盔甲的人影。茶茶預感不妙,低聲呼喚麗絲:“媽媽,媽媽,我們必須先離開這裡。”
麗絲眼神微動,目光穿過重重人群,緊緊鎖住丈夫的身影。她深吸一口氣,輕聲道:“茶茶,帶弟弟妹妹回家。直到午夜過去,誰來都不要開門。”
茶茶不敢置信地瞪麗絲:“你呢?媽媽,你不和我們一起走?爸爸已經不可能——”
麗絲猛然轉過身子,深深擁抱她的大女兒,親吻她的耳朵、發心,柔聲道:“噓,茶茶,不要那麼說。不要埋怨你的爸爸,不要恨任何人。”
“做你應該做的,媽媽也要做媽媽該做的。沒有女人會抛下他的丈夫。”
她說着,用力推開大女兒。茶茶伸長手指夠她的衣袖,大聲質問:“那你要抛棄你的孩子嗎?”
麗絲掰開女兒的手指,驕傲地回答她:“我從未抛棄過我的孩子。我教他們堅強,教他們勇敢,教他們信仰正義與真實。現在我的孩子如我期望地成長了,她将成為一家之主,她已經到了足以離開爸爸媽媽的年紀——茶茶,走吧,走吧,接下來的路你要帶着弟弟妹妹一起走!”
附近的村民、鎮民認出他們,捂嘴尖叫:“在這裡!異教徒在這裡!渎神者在這裡!”
手持長槍的衛兵沖散人群,掀起紛亂的風暴。茶茶不得不拼勁全力攏住弟弟妹妹,與媽媽失之交臂。她頻頻張望,期望能再見到麗絲的身影,但隻有衛兵的聲響越來越靠近。少女咬咬牙,借着濃厚的夜色,牽着弟弟妹妹的小手逆向奔逃。
驚恐的信徒群體也潰不成行,人群散亂成無數條人流。茶茶順利地混進其中,領着弟弟妹妹向城門擠去。她忘記自己也隻有15歲,正是纖弱的年紀,一不留神被形色匆匆的大人撞到,重重摔倒在牆角。
她木然起身,弟弟妹妹的身影也不見了。
衛兵穿梭于人流間尋找異教徒的家人。他們的目标是帶着五個孩子的女人,目不斜視越過仰頭痛哭的少女,繼續走街串巷翻尋。
他們掀開街角的木桶,撬開民家的木門,搗亂草叢,驅趕獵食的野鳥和野貓,追蹤孩童的足迹,行進一條昏暗的小巷。
孩子們默默擡頭,嘴角沾着雪白的屑痕。為首的男孩冷冰冰地問:“你們是誰?”
年輕的衛兵不禁被他氣勢壓倒,後退數步,虛張聲勢道:“和、和你沒有關系!吃面包不會回家吃嗎,蹲在角落偷偷摸摸幹嘛!”
躲在影子裡的三個孩子沒有理睬他的意思,埋頭吱嘎吱嘎啃咬。男孩放下“面包”,緩緩起身,踱步靠近衛兵,聲音毫無波瀾:“我們在哪吃是我們的自由。”
衛兵吞咽口水,再度後退,憤恨離去。恰逢月光傾瀉而下,他餘光瞥見男孩影子裡的兩個孩子,居然是一對如同鏡像的雙子。
黃衣隊長聽下屬禀報,一腳踹上去,怒罵:“你是傻子嗎?要找的就是這對雙胞胎和他們的兄弟!”
然而當衛兵隊火急火燎趕到那條小巷時,死胡同裡空無一人,僅剩下悲戚的月光,仿佛一灘銀白的血迹。
尼古拉焦急地拖着小夥伴們離開,躲進牆角的陰影。他的父親傑克正抱着脫力的茶茶等在那裡。
“爸爸!”少年一頭紮進父親的懷裡,和熟悉的少女共同分享今夜奢侈的溫暖,“爸爸!我做到了,我找到萊納和雙胞胎了。他們竟然還在街角偷吃面包!”
萊納茫然地看着雙手,解釋:“不,我們什麼都沒吃啊?哪來的面包?”
米娅和米特手牽手,同樣茫然地看着尼古拉:“米娅/米特沒有吃面包。”
傑克知道現在不是追究這些小細節的時候。他放下少女,矮身問她:“茶茶,茶茶?你還好嗎?你能走嗎?叔叔知道你現在很難過,但是時間來不及了,隻有你才能保護弟弟妹妹!”
茶茶站直身體,無視膝蓋的血痕,堅定地答:“我沒事,我可以的。”
傑克雙手按按她的肩膀,本想鼓勵她,卻被少女纖細的體格吓了一跳,心中充滿不安和罪惡感。這樣的孩子真的能活過今晚嗎?他們真的能逃脫神殿的追蹤嗎?
但是作為村長繼任,他不得不選擇那個對孩子們極為殘酷的方案。他盡量避開與少女的雙眼,低語:“現在神殿和衛兵都在追蹤你們和麗絲。村莊已經不安全了,你們不能這樣回家。”
茶茶平靜地指出他遮遮掩掩的真正意圖:“因為我們會連累村莊,對嗎?”
傑克無言以答,頂着兒子尼古拉驚訝的目光,強硬地開口:“不管你怎麼想。現在你不能回到自己的家裡。你們要躲到樹林裡去,把自己藏到變幻莫測的樹影裡,決不能讓任何人發現你們。”
茶茶沒有反駁他的要求。她隻靜靜提問:“我的弟弟雷歐呢?”
神官沙利斯提起哭哭啼啼的幼兒,滿臉嫌棄,戳着小孩子肉嘟嘟的臉頰歎氣。他前些天被神殿長不由分說外派到外地公幹,沒走到半路又被使者截回來,一頓車馬奔波,什麼事都沒幹成,完美違背了自己高效的美學。他正郁悶着,發現城内大亂,馬車被堵在東門難以前行。
“神官大人,祭典中似乎出了什麼事,到處都有衛兵。”馬車夫跪在地上祈求神官寬恕。沙利斯神官雖然在神殿不得勢,卻是實打實中央貴族出身,他一旦發怒,底下必然要血濺三尺。
沙利斯本人倒沒有這個意思。他悶在車廂,火氣越來越大,索性下車步行。馬車夫和護衛再三阻攔,亦不能阻止這位少年神官的意願,隻得小心翼翼地護着主人避開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