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自選擇?!
萊納氣得頭上燒煙,努力抑制憤怒的沖動,背過身小聲質問姐姐:“你到底在想什麼,我親愛的姐姐?這已經不僅是流浪漢和責任感的問題了——他是一個罪之民!”
茶茶扭過弟弟的臉,強迫他看着黑皮膚少年,朗聲肯定道:“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他的的确确是一個罪之民。我并沒有瞎。如果你還有一點記性,你還能發現他是我們曾經見過的罪之民。”
萊納放棄掩飾,索性指着黑皮膚少年嚷:“我說的不是這個,我的意思是沒有人會和罪之民交易!更不要說選他當什麼經銷商了!姐姐你沒常識也有點限度!”
茶茶捂着耳朵避開弟弟的大嗓門,嘟嘴不滿。
“這算什麼常識啊?說到底,常識也隻是一種約定俗成嘛。真要按照常識來,平民和王子殿下許下婚約、孩子們跨國潛逃、身殘志堅的少年成為騎士學院優秀畢業生,這些不都是不可能的嗎?”
萊納瞠目結舌。他們過去幾年的經曆确實不尋常,但怎麼可以和罪之民比較呢?罪之民分明是——
“再說了,罪之民、罪之民,到底犯了什麼罪?我看起來黑塞除了沒有魔法,皮膚黑了點,眼睛紅了些,也和我們沒什麼區别啊。要說沒有魔法,我不也差不多?”
茶茶振振有詞,按着弟弟的腦袋要給黑皮膚少年道歉。她的傻弟弟瘋狂閃躲,絕不讓姐姐的手碰到腦袋。他還怪叫起來。
“差不多?我看你是瘋了!我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種族,我們是神之血脈,永遠被雙子神守護。即便我們改變國籍,我們也屬于光明的領域,和罪之民是完全不一樣的生物!”
茶茶被弟弟粗魯的話語激怒,撈起鞋底狠狠砸過去。
“雙子神守護?雙子神有幫你逃脫萊姆神殿的追蹤,還是有填飽你的肚子、撫慰你的傷痛?拜托,日神和月神最多隻能晝夜照耀大地,根本幫不了我們。”
萊納因姐姐的話陷入慌亂,不禁狡辯:“雙子神隻是、隻是不能偏袒我們,說不定苦難是他們降下的磨砺。我們一夥兒孩子能平安地來到玫瑰王國,不就是被神明深愛着的證據嗎?”
茶茶嗤之以鼻:“我們之所以能來到這裡,靠的是我的觀察和你的右眼,還有我們的雙腿。既然雙子神在我們最需要的時候選擇了沉默,那麼我想他們現在也沒有資格來指責我們的做法。”
萊納說不過姐姐,但根深蒂固的信仰左右着他的情緒、他的思考和他的判斷标準。他無法像姐姐一樣,輕而易舉地接納不同膚色的合作者,接納異教徒的罪人。
黑皮膚少年靜靜看着姐弟倆争執,如同抛棄他們的神明一般沉默。這些年他的處境有所改善,遊離在喧嚣外圍的孤獨與不适從未改變。他不知道如何介入,隻知道如何離開。
茶茶逮住開溜的少年,拉着他黝黑的手覆上弟弟小麥色的掌心,語氣放柔勸道:“好啦,好啦,别氣了。都是有家不能回的人,就不要分什麼一二三四等了。大家都是為了更好地生存,對嗎?”
她這話恰好戳破萊納的防線。他終于從黑皮膚和異教徒的濾鏡下掙脫,意識到眼前的少年也和他們一樣背井離鄉,甚至比他們更難熬。
哀傷的共鳴一時壓過萊納的信仰,使得他沒能甩開黑乎乎的手,默默歎氣。
“我就知道,我說什麼姐姐都不會聽的,随便你了。”
然而黑皮膚的少年甩開了他的手,冷冰冰地說:“這和我有什麼關系?小姐,我并不是與你弟弟合作,我是與你合作。”
萊納感覺額頭青筋暴起,拳頭不知不覺硬了。他呼吸急促,胸膛起伏,雷霆大怒:“你還來勁兒了是吧?!”
話音未落,兩個少年扭作一團,你一拳我一腳,你來我往毫不退讓。茶茶謹慎地後退幾步,以免不長眼睛的拳腳殃及她,眼睛倒愈發明亮,興趣盎然。
天資優渥且勤奮過人的學院派弟弟,對上爛泥地裡掙紮長大的實戰派黑塞,究竟誰會更勝一籌?
她饒有興緻地觀戰,盡力驅使雙眼捕捉黑色身影和小麥色身影的動作,看他們相互搏擊,聽他們相互咒罵。她完全不為所動,掏出一袋瓜子,旁若無人地磕瓜吃瓜,十分自在。
一記拳頭碰撞,血氣方剛的少年們雙雙倒地。他們稍稍挂彩,額頭、眼角泛着青紅,但這些外傷并未觸及他們的五髒六腑,算不上什麼疼痛。
教少年們停下沖動的是少女悠然自得的姿态。她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民族與民族的榮耀之戰,也無所謂自尊與驕傲的拳頭。這令少年們倍感挫敗,仿佛從英雄降格為扮演英雄的小醜,怒氣瞬間消散。
黑塞仰天輕歎:“......有這樣一位姐姐,你也過得挺不容易。”
萊納脫力地贊同:“......找到這樣一位合作人,你也會過得很不容易。”
新的共鳴之情冉冉升起,少年們的怨憤像夏天的陣雨,來得兇猛,去得突然。他們不約而同笑出聲,年輕的拳頭碰撞出新的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