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探者不止一人。數條尖刺荊棘隐秘相纏,枝葉蔓藤簌簌作響,以特定的婆娑頻率交換信息。得到情報的那一條荊棘貼地疾行,奔赴王都深處的魔法學院。
他們的主人,玫瑰王國的信仰結晶,神之花殿下羅斯正倚窗小憩。五年前,他和素未蒙面的少女定下婚約,沒來得及深入了解,便匆匆轉移至魔法學院,開啟正式的帝王課程。
尖刺荊棘是他無形的耳目和可靠的臂膀,代替他常伴婚約者身畔,搭建兩人交流的橋梁。他們倚賴尖刺荊棘互通情報、交換信件,有時尖刺荊棘還會帶來少女的創作品,捎去少年的回禮。
當壁櫃裝滿來自茶茶的饋贈,放不下哪怕一瓶新寄來的果醬時,羅斯才發現寝室不知不覺被少女的禮物占領,肉眼可及之處都是少女的創想、少女的手作、少女的——氣息。
他揚起微微紅的臉龐,想要借着夜風散散熱氣。涼爽的夜風很樂意為王子殿下服務,輕柔地掠過他的嘴唇、他的雙頰、他的額頭與他的金發。發間塗抹的玫瑰護發油也被夜風撩撥,層次豐富的淡香自由起舞,萦繞于王子殿下唇齒口鼻前後。
羅斯的臉孔越來越紅,眼睛越來越亮,将明媚的月色盡收其中,泛起甜蜜的漣漪。他不禁單手托腮,閉目冥想,根據尖刺荊棘們的情報想象夜空另一端的婚約者。
她不算太高,身形比他纖細。她也不算太矮,發心能夠到他的鼻尖。她還有一雙奇妙的手,指節纖長,骨骼柔韌,十指靈活,富有創意。
尖刺荊棘并不是真正的雙眼、真正的耳朵。它們能比拟少女的姿态,比拟少女的體格,模拟少女的話語,模拟少女的笑聲。
它們不能展現少女的眼睛,不能描繪少女的嘴唇,不能織就少女的發絲,更不能還原少女的音容笑貌。
羅斯的想象戛然而止。他不得不承認腦海中少女的身影過于模糊,周身籠罩着淡灰色的薄霧,始終不現真相。這樣的幻想隻會教他更加好奇,更加向往,沒有一點安撫躁動的作用。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對尖刺荊棘産生了不滿,想要突破重圍的願景再進一步,強烈得令人無法忽視。
索拉侯爵裝模作樣行禮,毫無顧忌地走進來,一眼便瞧出少年神使兼王子殿下的蓬勃野心。他一邊抹汗一邊提醒羅斯:“殿下,請注意收斂您的情感。任何一個人看到您現在的樣子,恐怕都要對您心生警惕。這不利于我們施行計劃。”
羅斯半睜雙眼,迎上明月,笑嘻嘻道:“我親愛的朋友,你太多心了。這裡除了你以為,沒有任何人。”
尖刺荊棘揮舞着大朵大朵的神之花,悄無聲息地攀爬窗框和窗沿,配合少年神使展開秘密的結界。雖然神之花殿下還有一年就要畢業,但他對自身力量的操控已經登峰造極,就連神殿進行培養的細作,也不敢輕易地靠近尊貴的殿下。
“您的魔法又進步了,”索拉侯爵斟酌詞句誇獎他,“看來外部的限制結界和神殿結界已經困不住您了。”
羅斯眺望遠處的星空,喃喃低語:“那可不一定。隻要他們掌握着神之花母株的意志,我永遠都隻是一尊快樂王子的雕像。”
聽他這麼一說,索拉隻能歎氣。神之花殿下天生尊貴,血統獨特,擁有與生俱來的強大神力與魔力值,看似站在了王國統治的金字塔頂端。
不過,神之花殿下的本質是神職,神職必然受到神明的支配。無論王子殿下的意願如何,他隻能接受來自神之花母株的“守護”,接受神殿借花獻佛般的借刀殺人。
一度失去了使者的神之花母株此數年間保護欲瘋漲,将全部的關注投身于年幼的羅斯,無微不至地呵護、監管他的一舉一動,絕不會放任他離開自己的轄區。
縱然神之花母株再強壯,她的枝蔓極限不過王都内外,因此羅斯出生以來從未離開過王都,甚至入學那天才是他第一次離開王宮。
或許正是這樣,羅斯對自由格外神往,對于自由生長、肆意行進的茶茶投注了求而不得的夢想。要求茶茶成立神之花商團的初衷,不無借機舒展蔓藤耳目、汲取外部風光的用意。
索拉侯爵看着少年神使落寞的背影,不由放柔聲調,細聲細語地安慰他:“殿下,你和神之花的維系最緊密,神殿不過是占了一時優勢,利用了神之花母株的善良慈悲。總有一天,神之花母株會聆聽您的心聲,實現您的願望。”
羅斯應聲回頭,笑道:“你說的這些話,你自己信嗎?我可不是象牙塔上的公主,每日祈禱神明的垂憐。”
索拉侯爵懊惱地撓頭:“我就是安慰安慰你,你為什麼不能體諒我的善意呢?”
尖刺荊棘終于找到機會,唰唰甩起藤條,作勢要鞭笞某人。索拉侯爵輕咳一聲,重新開口:“尊敬的殿下,您說得很有道理。是我短視,多有冒犯。”
尖刺荊棘失落地垂下小辮子,失去了調教不敬者的機會。神之花殿下和這個男人相識多少年,荊棘們就記恨了這個男人多少年,明明作為植物和神眷的花藤不存在“仇恨”的器官,它們依然能感受到對男人的本能厭惡。
羅斯喜聞樂見摯友的受難。不過今夜他沒有看戲的心情,腦海中充斥着朦胧的淡香,心底點燃炙熱的思念。
“茶茶小姐,是怎樣的一位女士?”他對着戰戰兢兢的侯爵發問。
索拉侯爵忍住吹噓炫耀的念頭,畢恭畢敬道:“願為您解答。據我所知,茶茶是一位學識廣博、眼界遼闊的女士。她還用着勇往直前的勇氣和不輸于任何貴族的遠見,不論作為合作者還是婚約對象,都值得殿下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