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值多少錢？

黑塞沒辦法輕松答上來。

離開故鄉時，五歲的他和四歲的妹妹換得一筐地裡果，這筐口糧足夠他們的父母度過寒冷的冬季。

九歲的他被塔克斯貴族驅逐，行腳商斯旺買下他花了兩袋海鹽和一筐紅果。海鹽來自波塞海島，紅果源自玫瑰王國，他們在當地是最常見不過的廉價物品，在塔克斯卻頗受歡迎。

“我不知道，”黑黝黝的黑塞回答，“主人或許并不想賣掉我。沒有新的行腳商加入他們，他們需要我。”

“這算什麼需要？”茶茶盤腿坐下，“隻要有新成員或者新載具，他們的需要就不存在了。你和他們的關系根本不平等，不能把未來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

說完，她撓撓頭，不好意思道：“抱歉，我說得太直白了。我不是說斯旺......不是說你的主人不好，隻是他們自己都掙紮在溫飽線，一有什麼自然顧不上你。命運隻能在自己的手裡，可以依靠别人，但不能依賴别人——啊啊啊，我對着你在說什麼大道理！”

黑塞沉默地搖頭。他隐約理解少女的意思，不過對于一個奴隸和一個罪之民而言，命運就是從一個主人手裡到另一個主人手裡。她可能是個好人，卻還有許多未知數，不如已知的斯旺，起碼不會打死他、餓死他。

茶茶沒有期望當場得到他的回複。她丢出一個包袱，向少年宣告：“這是定金。下個城市，下下個城市，随便哪裡，你可以把這些蜜桃果醬賣掉，價格由你說了算。收益的五成是我的傭金，三成是給你的定金，剩下兩成由你自己決定。”

“你可以選擇把這筆錢給行腳商，請他們幫你賣果醬。你也可以自己收下，不借助他們的力量。這是你應得的酬勞。”

黑塞接過果醬包袱，愣愣看着茶茶。

“你不怕我把這些上繳給主人嗎？那樣的話你不會得到一分錢。”

茶茶保持盤腿坐的姿勢，正色道：“這是我的博弈，也是你的機會。你可以任意處置這些，但我希望你不要忘記，行腳商每年都會回到此地，要找到你并不困難。還有，别忘記我的話。”

黑塞深深看少女一眼，沿着樹屋的枝幹下落。他們的對話沒有持續很久，他拾起樹底的行李，馬上就追上了行腳商。

“你去哪兒了？”領隊的是斯旺，他有權利掌控所有人的行蹤。

“方便一下。”回答是謊言，黑塞心中已經做出決定。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擁有了自己的财産。十五罐果醬藏在竹簍的底部，馥郁香氣被木質瓶塞嚴實密封。

行腳商們雖然結伴同行，絕對尊重領隊的命令，但他們也不會一直集體行動，白天時大多各自分散，以避免兜賣貨品中産生紛争。黑塞要甩開其他人并不困難，下一座城市就是他行動的機會。

一年不到，誰也不知道的潮流掀起滔天巨浪，所有人都迷上了甜蜜的蜜桃果醬。陽邏城城主終于接見了持有信物的貴客，瘦小的少女征服了王國第二位領主。

“我把果醬交給黑塞，沒想到他私底下賣給女女昌，女女昌影響到客人，客人捎帶回家，真是意想不到的銷路。”茶茶含糊了一部分經曆，隻把結果告知弟弟。

“哼——”萊納狐疑地看看她，“就靠十五罐蜜桃果醬？黑塞的身價也太低廉了。”

黑塞搖頭道：“你的姐姐很聰明。她看出我在猶豫，故意讓我售賣果醬。當我背着其他人，拿到第一筆銅币時，我就知道你姐姐是對的。命運和銅币一樣，隻有掌握在自己手裡，才會是自己的。”

他看着自己的手，想起第一桶金，那些沾滿手汗的銅币閃閃發亮。他瞞下這場不為人知的交易，把銅币藏進木鞋，一路走過春天，走過夏天，走過秋天和冬天，走過波塞海和塔克斯。

銅币深深割破腳闆的老繭，磨碎木鞋的邊緣，黑塞的雙足經常疼痛刮裂。月色混沌的夜晚，他才會把這些銅币倒出來，掀起衣擺擦拭。屬于他的财産予以他無窮的力量，鞭笞和鄙夷變得無足輕重。

再一次見到茶茶的時候，他把所有的銅币交給少女，懇請她買下他。

他終于明白，被驅逐的是流浪，自己走是自由。他渴望自由。

“那你就買了？現在黑塞是你的？”萊納還是覺得不對勁，疑惑地看茶茶。少女少年兩人看起來不像是主仆，況且哪有仆人遨遊四海、手下成群，主人孤獨逃命的道理！

茶茶和黑塞相視一眼，忍不住笑。

“沒有沒有。我依照約定，收回了五成的銅币。剩下的三成，算作是借款；兩成算是傭金。黑塞是自己買下了自己，他現在是自由身。”

“對，我已經自由了。不過為了防止有人打我的主意，我和你姐姐簽訂了合作契約，我是她合法雇傭的下屬。有貴族刻印的誓約寶石，任何人都不能強迫我成為奴隸。”

黑塞補充了細節。萊納卻把視線投向姐姐，無聲地比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