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麥制成面粉有很多種方法。在茶茶原先的世界,主流工廠采用幹洗-去殼-碾壓制粉的工藝,部分鄉野裡弄則保留了整粒小麥壓制面粉的工藝。
而茶茶現在選擇的,是更古早的制粉工藝,需要把濕洗過後的小麥堆地晾曬,待八分幹時回收,倒入石磨中碾磨。
碾磨的工序需要循環往複數次。第一次出粉近似碎屑顆粒,第二次出粉稍有質感,第三、第四次出粉趨于細膩,第五次出粉色澤暗黃,略帶谷香。
萊納抓起一把小麥粉聞,心中并無好壞概念,隻覺得這顔色看得不爽利。他架起木棍,插入石磨凹槽,正想要再磨幾遍,被他的姐姐攔住。
“行了,夠了,不必再磨了。”
“真的嗎?可這面包粉顔色不好啊,有點像豬食,”萊納遲疑道,“發灰、發黃,怎麼都看着不像能吃的。”
茶茶一邊取下石磨上的木棍,一邊同弟弟解釋:“小麥制成的面粉一般有兩種顔色。如果我們去掉了殼,粉末就是純白色。如果像這樣帶殼碾磨,做出來的面粉就是顔色稍稍渾濁的。”
“一般?你哪兒來的一般标準?”萊納嘟囔着,幫姐姐收拾成品面粉,“成天操着不知道哪裡聽到的道理,盡指使我幹活,還要埋汰我。”
茶茶豎起耳朵,眯眼看弟弟:“你說什麼了嗎?”
“沒!”萊納拉長調子,懶洋洋地抱着一大袋面粉,“我就是問問,姐姐,你這麼多面包粉——哦是面粉——真能賣出去嗎?”
茶茶反問他:“你知道,為什麼我決定叫它面粉而不是面包粉嗎?”
萊納不禁停下腳步。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的姐姐非常熱衷于在旅途中設下重重疑難提問,為難他這個當弟弟的。事到如今,他已經反射性地開始思索,尋覓姐姐話語中的提示。
“面粉,面包粉,兩個名字聽上去差不多。不過,面包粉顧名思義,是專門用來做面包的。面粉好像沒有什麼專屬應對的食品,是因為它不止能做面包嗎?”
“答得漂亮!”茶茶毫不吝啬贊美,朝弟弟豎起大拇指,“面粉除了做面包,還能做包子、面條、面餅等等,它可以适配任何食材,存儲還不必操心,所以我從不擔心它的銷售。”
萊納卻沒有十足的信心。他把麻布袋擱到廚房裡,疑惑道:“包子?面條?面餅?這都是些什麼食物?姐姐,你說實話,真是行腳商教你方子嗎?”
他的問題恰好切入茶茶的盲點。她有太多年沒能顧上這件事,也有許多年沒能和固定的夥伴同行冒險,一時之間愣在原地,不知道怎麼圓謊。
少年騎士遵循了姐姐一慣的教育,敏銳地察覺違和之處;他也遵循了母親與父親傳承的愛意,寬容地包容了違和之處。他試圖轉移話題,瞅着天色道:“話說回來,姐姐,最近天氣不是很好,我們得趕緊上路,趁着雨落下來前走到另一座城裡。”
茶茶好像被弟弟按下重啟開關,一個激靈拾梯而下:“你說得對。這座城市離山離樹太近了,暴雨一旦落下來,我們可能會被泥石流和蛇蟲鼠蟻阻擋腳步。索性面粉也做得差不多,我們明早就上路吧?”
萊納舉雙手雙腳贊同這個提議。古林城好在綠蔭環繞,甯靜怡人;壞也壞在綠蔭環繞,吃食選材優先蔬果山菜,對于仍在成長期的少年而言着實為難。
“下一座城市是哪裡來着?”他興沖沖地掏出地圖,“我記得再翻過兩座城池就能到王都外圍了,算算日程剛好趕上米特米娅的開學典禮和姐姐你的晚宴。”
茶茶捂着嘴,替粗心的弟弟重新固定面粉的袋子,沒來得及發表感想。萊納捆綁袋口的方式還是捆綁馬草的方式,卻沒想到面粉比馬草細膩得多,悄無聲息地從褶皺出流淌下來,随着夜風四處掃蕩。
單手捆綁草繩是個技術活兒,也是件考驗耐心的事兒。茶茶幾次束結不成,心中難免煩躁,索性甩下繩子去關廚房的窗門。她實在不想在風塵飛揚的環境中作業,況且亂飛的面粉還鑽進鼻腔、眼睛。
失去壓力的袋口稍有松懈,簌簌吐出一連串面粉,随着少女裙擺和少年手裡的地圖抖動而四散,很快擴散到廚房的每個角落。
茶茶正打算找個掃把收拾,一回頭瞧見弟弟掏出一支斷蠟燭。她忽然心生焦慮,腦海中隐約響起緻命警報,記憶深處某些不必要的知識漸漸浮現到眼前。
可沒等她發覺不妥之處,少年騎士眼疾手快劃動打火石,就這樣點燃了短短的蠟燭。
嘭——
一團人影破牆而出,不自然地飛了數米,重重擦地降落。灰頭土臉的茶茶自弟弟懷裡擡起頭,木然地擦拭眼皮上的污穢和焦土。
哦豁,粉塵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