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茶攏緊蓑衣，順從弟弟的意思往回走。但她頻頻回頭，視線始終不能從海面抽離。

自從與神仆塔克斯一戰以來，她再也沒有做過往日的夢。仿佛是通曉了她的心意，那個跪坐哭泣的真正的少女安然離去，不願再打擾她的安眠。

茶茶一直也以為事實如此，坦然地接受了這個結果，直到她第一次踏入波塞海域。一望無際的汪洋與蔚藍天空接軌，遼闊而蒼茫，完完全全再現了她的噩夢。

或許打一開始她就是自作多情了。茶茶如此反省，摒除雜念與多餘的情感，反複回憶夢境。她記得哭泣的少女，記得深不見底的洋流，記得無從反抗的重壓和墜落，記得那種不自由的不适感。

波塞海域雖然廣博，卻也渺小。零星點綴的島嶼成為了茶茶探路坐标，指引着她一路深入，終于尋到一處格外熟悉的地方。

她曾無數次自夢幻的天空墜落，深深沉入此處，直至驚醒。長久以來，她以為那是一種罪惡感和自我厭惡的體現，源自介入他人的家庭、篡奪他人的位置之愧疚。時至今日才終于意識到它可能是一個預知夢。

“如果這是一個預知夢，”茶茶不無擔憂地想着，“那麼真正的茶茶是否存在于此？她又是否希望我前去？”

隐約覺察真相的萊納安慰着姐姐，輕輕拍打她冷冰冰的臉頰：“振作一點，我的姐姐。雖然我不清楚你為什麼要來這裡，為什麼一定要找到第二座失落古都。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和米娅、米特的家人。我希望你明白，你不隻是一個人。”

黑塞端來兩碗熱湯，也勸着自己的老闆：“茶茶小姐，你太着急了。季風沒有那麼快過去，海上還會再下一段時間的雨。直到陽月真正來臨前，任何人都無法出海。我們能做的就是等待。”

熱湯由特殊的海藻熬制而成，又腥又辣，嗆得茶茶一陣咳嗽。

“咳咳、咳，我明白你們、咳、你們的意思。隻是我有一種不太好、咳咳，不太好的預感。”

萊納第一次聽到姐姐說起這樣玄而又玄的話題，不禁發笑。

“預感？你有哪次預感準過嗎，姐姐。”

黑塞收起他手裡的空碗，也跟着笑。

“茶茶小姐，不信奉神明的話是不會有神谕降臨的。你的預感隻是自己吓唬自己，不如好好休息一下吧。再過幾天，塔克斯帝國的使者就會抵達小島，屆時需要你出面的地方還多着呢。”

或許被黑皮膚的屬下說服了，茶茶遲疑着邁開腳步，慢吞吞爬上樓梯。她可能真的有點兒感冒，步履又沉又重，踢踢踏踏好大一陣動靜。

兩個半大的青年人屏住呼吸，等到樓闆之上再無聲響，相互對視一眼，長長地歎氣。

“抱歉，讓你費心了。我姐姐這段時間總是不太安穩，睡不好吃不好的。”

黑塞搖搖頭，把茶茶剩下的熱湯潑出屋外。躲在屋檐下避雨的切爾舍貓好奇地上前，謹慎地舔舔地面，腦袋一點一點耷拉下來，竟是睡着了。

“雨草的安眠效果是有耐性的。我想恐怕用不了幾次，你的姐姐就會習慣這種海藻的藥性，很難催眠了。”

萊納解下右眼眼罩，抖下一片濕潤，低聲呢喃。

“這也沒辦法。我總不能放她這樣整夜整夜不睡。先不說這個了，你那邊怎麼樣？”

黑塞取來木夾，幫萊納挂起濕透的眼罩和衣物，壓低聲音彙報情況。

“塔克斯過來的是中央神殿的傳統派系文萊家族。名字我确認過了，經曆也比較接近，從萊姆村被收養，父母不詳，僅保留原名‘雷歐’。”

萊納輕哼一聲，右眼寶石流光溢彩，左眼卻殺意畢露。

“哼，他們倒是本事，居然敢用我們的血親對付我們。要是讓我知道是誰走漏了消息——”

黑塞替他解開流淌水珠的長發，吐露心中的疑慮。

“這……我認為可能是個巧合。原本預計派遣的是文萊家的長子，隻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改成了雷歐·文萊。另外還有一個疑點，雷歐·文萊的體格。他實在不像是你們走失的弟弟那樣年幼，據說他比你還高大，像寶劍一樣挺拔俊朗。”

萊納任由同伴梳理他的長發，心中早已打定主意。

“不管他是雷歐或者文萊，我都不能冒險。黑塞，就按我們原先的計劃行事。他如果是個正直善良的人，就讓他在海上‘迷路’，直到陽月過去。如果他——”

黑塞擦幹青年騎士腦袋，默契地笑了。

“我明白，如果他不識相，就讓他和風暴作伴，自求多福吧。”

多年逃生令兩位青年産生了親如兄弟般的感情。他們已然不需要血脈相連的親緣，而是憑借着自己的意志，選擇了自己的家人。

大陸的另一頭，也有一位正面臨抉擇的人。

米娅緊緊閉着眼睛，防止眼淚滾落。就在剛剛，她聽聞自己的“閨蜜”傳來八卦新聞，多年來負責照料她和米特的索拉侯爵終于定下了婚約。姗姗遲來的另一半出身于皇室旁系，亦屬貴血傳承。

她還曾經在茶會上與其有過一面之緣，為這位小姐的美貌與風采驚豔。索拉侯爵和這樣一位貴族小姐定下白頭之約，任何人都無從責難，隻能祝福這對出身、容貌、智慧無不相稱的佳人眷屬。

除了米娅。

即使是說謊，她也無法坦然地祝賀索拉侯爵。不僅如此，她甚至不能勇敢地告白自己的心意，好像全然失去了多年前持刀刺殺的勇氣與毅力。

愛是怯弱的眼淚，恨是鋒利的刀鋒。她終于理解了書中描繪的景象，卻也不願在敵人面前留下把柄，強顔歡笑送走細作閨蜜。

表面裝作商會長千金的女祭司故意跌倒在地，借着蓬蓬裙的遮擋擲出一枚小小的魔法誓約寶石。失魂落魄的米娅憑借本能注意到她的小動作，打着哈哈拾起寶石，重新交換給“商會長千金”。

事實上，她們彼此心知肚明對方已經發現自己的身份，隻是存心不去捅破最後一層紗窗紙。女祭司将米娅當做退路，打着半路倒戈的主意。米娅則是半真半假半點不露，有意吊着女祭司的胃口，以此獲得真真假假的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