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特感到胸口一窒,差點從桌球台上摔落。同行的年輕紳士們嘻嘻哈哈取笑他。
“米特,你怎麼回事,難道舍不得你的姐姐結婚,傷心得都坐不住了?”
米特挪動屁股,重新倚坐到桌球台上,一邊沉下腰打球,一邊笑罵狐朋狗友。
“誰傷心了!再說她也不是我姐姐,要算隻能算妹妹——我一定比她出生得更早。”
年輕的紳士們有意不理睬他的辯駁,扭曲他的意思:“哦呀哦呀,你們聽聽,米特沒有反駁‘舍不得結婚’這個部分诶?”
“果然雙胞胎有一種奇妙的聯系嗎?真令人羨慕。”
“羨慕?我看索拉侯爵要嫉妒至死了,未婚妻心中排名第一的男人居然不是他自己。”
“這有什麼,索拉侯爵心裡第一位也不是他未婚妻呀。”
少年們狡黠地眨眨眼,默契地起哄。
“當然啦,索拉侯爵心裡第一位永遠是我們的神之花殿下,我們玫瑰王國永恒的王子羅斯!”
咚。
米特煩躁地甩開球杆,懶得和朋友争辯,索性早早告辭,離開了遊戲室。他不清楚今天是怎麼回事,總覺得莫名不适,好像身體和靈魂被悄悄撕裂,有一種隐秘的疼痛。
他正要走上樓梯,想到同胞姐妹那副思春的面孔,又歎着氣收回腳步。
有一點他的狐朋狗友是說對了。
雙胞胎之間的确有一種奇妙的聯系,以至于他難以接受長得一模一樣的米娅倚靠在索拉的懷中——太别扭了,好像用第一視角做夢似的,把他雷得外焦裡嫩。
這一停步,正好撞見外出回來的當事人之一。
索拉拉扯領結,放松地和米特搭話:“喂,米特,給我回來。見到我躲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米特隻能磕磕絆絆繞回來,撓撓鼻子不說話。
索拉看出他的不自在,存了心思逗他:“你姐姐答應了我的求婚,我們馬上就要成為真正的家人了。你有什麼想法嗎?”
米特感到渾身上下瘙癢不斷,血管打結、血液逆流、心髒移位,總之沒有哪兒是對位的。他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又不願意逃跑,憋紅臉杵在樓梯口一動不動。
好在索拉最近一直心情極佳,草草挪揄幾句便放過了未來的“家人”。隻是他多多少少有點私心,忍不住小聲叮囑米特。
“米娅這幾天有些失眠,你有空就多看看她、陪陪她。”
米特掀掀嘴皮子,不情願地抱怨:“你怎麼不自己去呢,‘看看她’、‘陪陪她’……惡心死了。”
索拉拎起權杖敲他腦袋,失笑:“你就不能成熟點嗎?茶茶和萊納快要回來了,我這些天忙着部署護衛騎士,一時半會兒抽不出時間。還是說,我應該告訴米娅,她的胞弟甯可見不到兄弟姐妹,也不願意來陪她說說話?”
米特無可奈何地認輸,舉起雙手投降:“知道了、知道了,我這就去慰問‘我的妹妹’。”
索拉瞧他一路小跑上樓,忍俊不禁。在漫長的鬥争中,遇見米特和米娅是他最大的幸運。最開始,他視這對雙胞胎為重要的棋子,後來慢慢把他們當做自己的弟弟妹妹,到最後這份感情悄然升華,變成了深厚的愛情。
感謝神之花的眷顧。
索拉不禁朝着虛空禱告。
然而他的話語沒能傳遞到王都的中心,神之花的溫室中。
米特連滾帶爬地沖下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含糊不清地嚷嚷。
“米娅、米娅她——”
就在此時,大門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茶茶、萊納和黑騎士林藉由魔法寶石的刻印提前抵達了目的地,剛剛從馬車上下來,撞見這樣一幅畫面。
三人心中暗道不妙,茶茶更是一個健步上前,撥開索拉和米特,猛地沖上樓梯。萊納緊随其後,腰間佩劍已然出鞘。
黑騎士來不及解釋太多,朝主人釋放一個大事不好的信号,引着索拉和米特上樓。
一切為時已晚,少女冰冷的軀體靜靜躺在窗前。那頭豐盈的焦糖色的短發随微風輕柔舞動,卻再無往日的光澤;橙色的魔法燈光自陽台外側流淌進來,斑駁地落在慘白的裙擺上,訴說着悲戚的遭遇。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不敢邁出一步。更準确地說,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米娅……”
茶茶幹澀地呼喚着妹妹的名字。
她有許多年沒有見過堅忍沖動的妹妹,沒料到妹妹已經出落得如此美麗動人,更不曾預想到妹妹竟在眼前死去了!
“米娅!!!!”
索拉最先回過神,擠開所有人進入房間,小心翼翼地抱起他的未婚妻,顫抖着試探鼻息、脈搏和心跳。他幾乎試過了所有的位置,試過了所有的方法,完美地失敗了。
萊納滿眼赤紅,失卻理性。他拔出細劍,胡亂揮舞着,大聲嘶吼:“是誰!是誰幹的!”
黑騎士緩慢地靠近主人與他的未婚妻,取下一片零碎的布料,沉聲答道:“是香囊。是神殿下的手。香囊裡有魔法的痕迹,一定是他們在裡頭藏了魔法寶石。”
茶茶難以置信地尖叫:“魔法寶石?難道你們都不檢查香囊裡嗎?”
黑騎士愧疚地阖上眼:“……是我們疏忽了。我們被神殿巧妙地欺騙了,誤以為兩枚香囊都是來自您的禮物,隻核驗了獻給羅斯殿下的那一份。那枚香囊的确沒有任何問題——所以我們大意了!我們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錯誤!”
他的主人已經無法理解眼前的事實,沉默地擁着被迫沉默的愛人,陷入不可溝通的應激狀态。茶茶卻詭異地恢複冷靜,成為慌亂的人群裡唯一腦子清醒的那個。
她一邊痛恨自己的冷酷,一邊按捺滔天怒火與悲傷,抓起索拉丢下的權杖格擋在前,攔住狂亂的萊納。
“萊納,醒一醒!神殿不會留在這裡等你報複。這裡沒有你的敵人!”
青年騎士的淚水奪眶而出,破音咆哮:“那我要去哪裡找他們?姐姐,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我要怎麼做,才能奪回我們的妹妹!”
茶茶想要呵斥他不切實際的幻想,但張開口發不出一點聲音。原來,她也期望着不可能的奇迹降臨,不願意接受米娅死亡的現實。
打破姐弟倆僵持的是另一聲慘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米特撕扯着衣領,脖頸處露出數道血痕,發出不成聲的疼呼。